刘慎如今的夫人,乐源乐相公家的独女,因为难产,身子遭了损害,膝下至今只有一女。但凡女人,只要心里对丈夫存着爱,就没有不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乐夫人又是好不容易才如了愿做了刘慎的夫人,哪里容得下人?好在前人给她留了一个儿子。本来给人做继母,千般不愿万种委屈,心里恨不得那小孩子赶紧得病死掉,直到自己不好了,又庆幸还好有这么一个小孩子,香火有继,不必捏着鼻子给丈夫纳妾。
肉中刺从此成了香饽饽。
早年说想把孩子接到身边教养,是真心不是作伪。
乐夫人想的清楚,左右她自己是不能生了,也不许别人再生她丈夫的孩子,所以命里注定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指着他,还能指着谁呢?接过来,真心地待他好,不怕养不熟,不接过来,没感情,一直生分着,那才难办呢!
刘慎自己也想把刘悯带到身边亲自教养,同继妻那桩事无关,他自己就是自小没有父亲的孩子,深知其苦,又怎么愿意叫自己的孩子也吃这份苦呢?何况他当初还有母亲。
但是没能成行。
秦老夫人不愿意。
因为恨,也因为愧疚。
乐夫人同刘慎闹出传闻时,刘慎可是有妇之夫,秦老夫人因此认为乐夫人德行有缺,不是好人,对其很不信任,如何愿意把孙儿交到这样的人的手上?那可是她的好儿媳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可怜的孤雏,她要对他千般万般的好,绝不叫他受半点委屈,她谁也不信,只信自己,所以当然是亲自养育。她不愿意随儿子到京城去,因为不想和新妇住同一个屋檐下,她不能拦着儿子再娶,儿子才二十一岁,不能叫他后半辈子做和尚,但是娶那么一个品行不端的女人,即使进了门,生了孩子,她也还是不认,不给她脸面。李照华,她一眼相中的儿媳妇,一个可怜的女人,为了她的孙儿,死了,她和她的儿子,不能说对她的死没有责任,她要是不为她撑腰做脸,可怎么对得起她呢?夜里还能睡得着吗?
所以刘悯留在了萍城。
现在留不住了,不能再留了。
孩子大了,性子一旦养成,很难改了,他终究还是得靠他的老子,她一个老婆子,能给他什么呢?她得把他送到他老子身边去,叫他们父子相亲,从此父慈子孝。
她老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她是没几年活头了,既不能再护着他,便不能耽误他。
买善来,也是为着这个原因。她真的活不了太久了,怕自己不在了,他们给他委屈受。
对了。
“善来呢?快叫她过来,给老爷磕头。”
善来很快来了。
喊她的人到时,她才梳好了头。
还是先前的装扮,鹅黄短衫绿罗裙,双环髻珍珠簪。
进了福泽堂,见着刘慎,便知是老爷,因为丫头告诉她的就是“给老爷磕头”,当即便跪下,依次行礼请安,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沉静安稳得厉害。
她有一张好脸,又有这样的好性儿,还是秦老夫人特意叫过来的,刘慎不得不多加留意。
秦老夫人赶紧叫起来,而后笑着对刘慎道:“这是我给怜思选的人,你看好不好?我是觉得好,好得不得了,不但长得好,还能写会画,说是才女也不为过,怜思手里收着她画的牡丹,还题了字,是怜思做的诗,也是好得不得了,待会找出来给你瞧瞧,你们这次进京,她也跟着一道过去。”又叮嘱,“她是个好人儿,千万别委屈了她。”
刘慎又一次拧起了眉。
他觉着,老太太是真糊涂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在他身边这般光明正大地放一个人,未免太不成样子,哪里是他们的家风呢?
他心里怎么想,秦老夫人是知道的,因此又道:“这事儿说定了,再更改不得,你要有什么不中听的话,趁早咽回去,我不要听。”
那还有什么好讲?
刘慎到底是个孝子,于是没有开口,算认下了这桩事。
秦老夫人又去看刘悯,仔细地瞧他,眼神既温柔又慈爱,因为无怨无悔,所以并不带一点哀伤。
“你老爷事忙,待不住,明儿就得走,你的东西,先不急着收拾,带一些必须的上路就好,不过你别担心,我一定仔细替你收拾了,打发人送给你,保管连颗钉都不会少,你就放心吧,到了那边,你老爷会对你好的,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当然要对你好……”
刘悯整个人都在颤,呜咽也止不住。
“……可是我哪里不好?老太太竟要撵我走……不好,我改了就是,我一定改……老太太……”抱着秦老夫人的腿,哭得止不住。
勾得秦老夫人也哭起来,捞他到怀里,抱紧了,“你怎么会不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谁都没有你好!”
刘悯哭得更大声了,“那为什么要撵我走呢?我的根在老太太这里,怎么离得开?叫我走,就是铲了我的根,分明是要我死呀!”
他这样子,秦老夫人早有预料,也当然早想了法子应对。
既已下定决心,便不能改了,再心痛,也要忍。
当下冷了脸,说:“在我老人家面前说死,这就是你的孝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