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刘悯瞪了眼,“不然呢?你难道还觉得你能胜过他?”
善来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么比得过?”
刘悯也笑了,“比不过没关系,听我的就是了,输了不怕,就算他要打人,你那份也是我来挨。”
他挨打吗?
善来想象了一番,不禁莞尔而笑。
只三柱香,三柱香烧尽,不管画有没有成,都要停笔。
底下的人,等了三柱香,早等得心焦了,最后一支香点起来时,有那离得近的,没耐心的,竟嘬了嘴偷偷去吹,只想那香尽快烧完,一双双眼,都睁着,盯着那火星瞧,一阵风吹过去,火星倏然熄了,分明是风吹熄的,一群人表现得倒像是在他们身上按熄的,火烫伤了他们,烫得他们猛地哆嗦了一下,陡然站起来,直冲冲往台上去。
白敛的画自然是留至最后展示,此之前,由他评画,并给出指点。
台上绝大多数人都是为此来的,萍城只是小地方,哪里会有比大名鼎鼎的河东才子更会画的人物呢?
白敛是真正爱画的人,同画有关的一切他都很尊重。
他的评价一针见血,却不失温和,轻言软语,指点时亦是,和声细语,丝毫不见倨傲。
这般举动,便是长了那样一张脸,谁又会觉得他刻薄呢?
个个都是如沐春风,受益匪浅。
善来在一旁听着,心中也是跃跃欲试。
果然是才子,不白来这一趟。
她也希望得到提点从而画得更好。
评议这种事只能旁人来,孤芳自赏,当然是左看左也好,右看又也好,总之是一个好,能有什么长进?
过来了。
善来不由得站得更直了些,脸上也有了一些礼节性的浅笑,眼睛是亮晶晶的,很显得乖巧。
还是小孩子呢,和他计较什么?再不好,也得说点好听的,免得他伤心。
画纸抬起来了。
不出刘悯所料,果然艳惊四座,赞叹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预备说好话的白敛也怔住了。
泼墨山水图,鸣禽晚归。
近峰浓墨涂抹,嶙峋曲折,远山淡笔晕染,宁静苍茫,远近迂回,云雾清新湿润,禽鸟翻翮其间,顾俦相鸣,倦归于峰下疏林,一派安宁舒逸气象。
整幅图,水墨浓淡相宜,线条力道与灵动并重,笔意连贯,虚实流动。
单以技法来论,造诣不在白敛之下。
所以白敛说出了一句和莲先生当初差不多的话。
“我并没有什么能多说的,只是好,如此而已。”
善来有些失落,问:“就没有什么不好吗?”
白敛思索片刻,道:“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这山是傅康臣的,树是吕元林,鸟是辜静斋,我没看到你的东西,不过你到底年纪还小,现在想有自己的东西,过于求全责备了。”
傅康臣吕元林辜静斋。
这三个人,善来一个都不晓得,但不知为何,初听到“辜静斋”三个字时,心头竟猛然一跳。
同莲先生一样,白敛也忍不住要问善来师承何人。
这话要如何应对,善来可谓熟极而流。
但因此刻是姚公子,而非姚姑娘,总该有些不一样才行。
于是善来告诉白敛:“家师乃隐士高人,不欲为外人知,还请见谅。”
白敛离家去乡四地周游,为的正是这个!
简直欣喜若狂。
猛攥住一个小孩子的一双手,双目如炬,“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是真心求见,只要如愿,万死不辞!还请为我引见!”
善来不怀疑他的诚意,可是,见谁呢?
善来比他更渴望见到这个人。
见到了,也许就能忆起前尘,那些过往的日子……
可是连爹也不知道。
爹……
爹临终前那些话,究竟有何深意?
白敛还在恳请,喋喋不休地给出他的保证。
但是善来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头疼,疼得嘴唇颤抖,脸色雪白。
刘悯瞧见了,扒开一直在他身边絮絮叨叨问东问西的张怿,大步往咏归台中央冲去。
是他把她带出来的,必须得对她负责。
冲到她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掩住她,对她面前的人怒目而视。
“离她远些!你要干什么?”
白敛哪管他,怪脾气发作起来,一把把人挥开,“别碍事!”
刘悯惊叫着跌到地上。
周围人认识他的,也惊叫起来。
“这是刘侍郎的独子,乐阁老的外孙!”
白敛管他是谁的儿子谁的孙子,这会儿他只想见教出神童的老师。
仍然还是抓着善来问,一面问,一面大力摇晃善来的肩膀上,善来被他晃得站也站不稳。
刘悯从地上起来,又羞又怒,见白敛还在纠缠善来,气血上涌,一把挣开那些扶着他的手臂要冲上去和白敛厮打。
张怿和陈余也来帮忙——看见刘悯倒地,他两个就也往咏归台中央冲,到的时候正赶上出力。
少爷们打起来了,随行的小厮们当然不能闲着。
咏归台上是真乱了套了。
罗筠喊破了喉咙,半点用都没有,人都差点被挤倒。
这时候,咏归台下,不知谁家的仆从,大喊:
“少爷!老太太要你快回家去!老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