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谜似的,猜对了,心底忍不住雀跃,抬手,一挥而就,干净利落的两个字。
刘悯低头看字,看了很久。
再抬头的时候,眉心攒在一起,很忧愁的样子。
“怎么会写这么好?”他小声地说,“怎么能写这么好呢?”
他现在承认祖母的话了,她的字的确是比他的好。
可是,怎么能呢?
“你和谁学的字?学了多久?”
讲过无数回的话,驾轻就熟,甚至为免麻烦,那些还没问的,也一并说了。
“啊?生病全忘了?”
听呐,连这句话,也是听熟了的,半点新奇没有。
可是,他紧接着又说,“那一定是很重的病,你当时必然吃了很多苦。”
善来安静着,受了很大的震动。
这是头一回,有人和她说这样的话,在听了她的悲惨故事之后。
当然是吃了很多苦,发烧,整日的发烧,烧得撑不住,只是睡觉,睡也睡不安稳,哭着,两只手不住地抓,嘴里喃喃地喊:“娘……娘……”
这是姚用后来说给她听的,她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不但这个不记得,哪个都不记得,不记得爹,不记得娘,不记得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病好后,一个月没有说话,见人就害怕,就连自己爹,动一动,也会使她害怕,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怕什么,直到回了会仙镇,才好些。
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爹重病,病得要死,自己卖身做奴婢,到一个全然不熟悉的地方,把性命交给旁人……也害怕,可是没有当初怕。
当初的怕,无论回想多少回,也还是想不出怕的理由,仿佛那怕是根植在骨子里,生来就带着的。
那是她所知道的,人生最艰苦的一段时候。
现在有人和她说,她必然是吃了很多苦……
她认为自己得到了安慰,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知己,看着他,不知不觉的,眼泪就淌下来。
这眼泪并非是为他而流,是为她先前受过的苦。
可是她心里想的,刘悯并不知道,他只看到她哭了。
他吓了一跳。
好好的,也没说什么,怎么就哭起来了?
他想了想,不觉得是自己的错,是这小丫头矫情饰貌,女人就是这个样子,尤其丫头,对她好了,她就做起姿态来,想要好处,他见得多了,而且他从来不认为哭是什么好法子,甚至有些蠢了,即使她哭得很好看,也还是蠢。
但她的字是真的写得好,比他还好,她还愿意卖了自己去报生养恩。
这样想,她其实还是挺好的,跟先前见过的那些蠢人不一样。
所以,他愿意原谅她,只要她不再哭。
善来并没有听到刘悯心里的话,但是她不再哭了。
她哭不是为了刘悯,不哭也不是为了刘悯,她是不喜欢哭。
这样哭起来,她自己也没想到,被人看见她哭,更是不好意思。她总觉得,流泪是不好看的姿态,因为会叫人看出她的软弱,旁人窥见了她的脆弱,或许会可怜她,并向她伸出援手,但是由此趁虚而入也并非绝无可能,她讨厌别人的怜悯,同时也防范暗害,所以,最好是不哭,旁人什么都不知道,便没有可乘之机。
她及时地修正了错误,手指快速地在两边眼角一扫,一点痕迹也不留下,顷刻间,她又变成了那个冷冷淡淡,假清高的冰美人。
但是刘悯不觉得她是假清高,她这是孺子可教也,他很满意。
所以他恢复了再和她交谈的兴致。
“听说你还会画?”
善来也急于从方才的困窘中脱身,于是很利落地应了一声是。
如果她说的是实话,那么刘悯对她简直就是欣赏了。
“现在能画吗?你都会些什么?”
善来说:“你想我画些什么?”
刘悯心想,好大的口气,所以他的语气变得不好了,“我说了,你就能画?”
善来想了一下,改了口,“也未必,我只会些简单的,而且也未必画得好。”
这样才对嘛!刘悯满意地点了点头,“没事,会画就已经很难得了。”语气好似施恩。
“那画什么呢?”
“就画竹子吧,有笔有墨有纸就够了,不需要再找画具,费好一番力,收拾也麻烦。”
善来也同意,便道:“竹子常见,倒还会几笔。”说着,手腕挥动,简略几笔,竹竿跃然纸上,再添,便是枝,而后是叶,竿粗枝细叶大,笔简意足,挺劲朴拙,画完又觉得光秃秃的不好看,勾了几笔,又添了山石,虽然还只是小小一方,但好歹可算是完整的一幅画了。画完,停了笔,站直了,转头去看刘悯,也不知怎地,嘴里忽然就冒出一句:“请指教。”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这话根本没什么说的必要,言多必失,何况是没用的话,心里不由得懊悔起来。
不过话既已出口,那就安心等指教吧。
她要等的,是刘悯的指教,可刘悯能给她什么指教呢?
刘悯早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