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袭手腕上那块肉差点被他咬下来。
侍卫吓得要晕过去,这是谁?啊,这是谁?
这可是庚都王的儿子,太后的亲外孙,皇上的外甥!不是方才那狱卒小吏!
侍卫当即掏出刑鞭,朝着闵碧诗就抽,“乱臣贼子胆敢袭伤中丞大人,不想活了!”
闵碧诗转头吐掉口中的血,望着赫连袭,喘息着说:“那段丁零文我见过,带我出去,我帮你破案。”
鲜血顺着指缝流下,赫连袭鬓角渗出冷汗,他望着脚下的人,冷冷吐出两个字:“疯狗。”
*
暮鼓已绝,宵禁开始了。
玉樵持着右相银牌告知金吾卫统领,去请了问安堂郎中。
简单包扎后,赫连袭染血的外袍都来不及换,连夜就进了宫。
懿宁宫。
太后已经宽过衣,听说赫连袭手腕手伤,惊得外袍都来不及穿,当即就召他进来。
“如何伤的?快让太医过来看看!”
太后看着赫连袭手腕上缠着的白布,袖口上大片干涸血迹,不免心惊肉跳,转头就嗔玉樵:“你是怎么照看主子的?赫穆延在辽东时就是这么教管你们的?”
赫穆延就是庚都王,赫连袭的父亲。
赫连袭十二岁那年,玉樵被选为他的贴身侍卫,与他一道入京,二人年岁相仿。在此之前,玉樵的功夫习字都是在庚都王府练起的。
玉樵一听这话,登时跪在地上,“奴婢罪该万死!请太后责罚。”
赫连袭此番进宫为着正事,不想往不着边际的事上扯,遂骂道:“什么死不死的!太平盛世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接着踢他一脚,“去门口待着!我和外祖母有话说。”
说罢一转头,又是吊儿郎当地笑:“外祖母生什么气,不用劳烦太医,儿臣一切安好,皮外伤而已,不妨事。”
他拿起侍女怀里的石青刻丝攒珠披风给太后披上,说:“夜里风冷,外祖母前阵子还咳嗽,莫要再着凉了。”
太后已过六旬,盛容不再,却依旧威仪,举手投足都透着庄严,此刻见到赫连袭感觉亲切许多,轻轻抚着他只伤手,叹息道:“凌安啊,你和你母亲一样,最是贴心,以后少做那些混账事,让人省省心,哀家年岁大了,唯恐照看不上你。”
凌安是赫连袭的表字,他母亲起的。
太后吩咐一旁:“楚碧,去给凌安盛碗热乳酪。”说罢转头理理赫连袭额前跑乱的碎发,爱怜道:“正是长个子的时候,酒少吃些,免得落病。”
太后的手早已鸡皮纵生,摸在赫连袭脸上却触感光滑,丝毫感觉不到岁月痕迹。
赫连袭也是个会讨巧的,蹭着太后的手,说:“外祖母,过了年儿臣就二十三了,还长什么个子。”说着站起来跳着去够帘柩上挂着的香囊,“再长,恐怕日后进外祖母这懿宁宫都得弯着腰。”
太后笑着让他不要胡闹,赶紧下来,别再伤着手。
这时,萧楚碧端着承盘进来,笑道:“殿下可别打趣我们,若真如此,只怕太后娘娘要把懿宁宫的悬顶拆了重建。”
萧楚碧将乳酪放在赫连袭面前,手臂上的浮光披帛不经意滑落,落在赫连袭手上,只一下,萧楚碧就将披帛挽起,说:“乳酪是我昏时才熬的,请殿下尝尝。”
浮光披帛如其名,波光粼粼,夜晚的灯火下看着也似月浮静影,流光溢彩。
赫连袭随意道了声“多谢”。
转念却想,她的名字里也有个“碧”字。
他蜷起手指,手腕上那两排深可见骨的齿印又隐隐作痛起来。
真他娘的见鬼!赫连袭心里暗骂。
太后本姓萧,萧楚碧是太后的侄孙女,比赫连袭小一岁,十岁进宫跟在太后身边,是太后的贴身女官,三年前又兼任二十四司尚仪。
照这个关系论,赫连袭和萧楚碧算是表亲,萧楚碧也一直拿赫连袭当自家人看,插科打诨、玩笑打趣是常有的事。
无奈赫连袭是个真混账,撒起疯来六亲不认,太后都难劝。平日对萧楚碧爱答不理,遇着姑娘家的玩笑话也不接茬儿,顽石一个。
不过赫连袭比萧楚碧会卖乖,不犯浑时一口一个“外祖母”,哄得太后满面红润,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相比之下,萧楚碧就规矩许多,人前从来都称“太后娘娘”。
萧楚碧笑笑,退到一边,似乎对赫连袭的无视并不在意。
太后问道:“凌安,皇帝将你调进御史台也有一个月了,那里可还待得惯?”
赫连袭顺势道:“回外祖母,儿臣深夜前来正为此事。”
太后不免有好奇。
赫连袭说:“半个月前,城南郊香积寺发生一起命案,死者有二人,度支司令史周邈和库部司员外郎董乘肆,之后案发现场发现了丁零文字。这案子,外祖母可有耳闻?”
太后沉吟一阵,说:“香积寺一案哀家知晓,只是不知案情细节,你提到丁零文字,莫非是想……”
“是。”赫连袭点头,“闵氏兵败九州尽知,闵府那封丁零文密信东窗事发,闵氏余孽才擒回京都,香积寺又发现丁零文字,这案子,让人想不怀疑都难。”
只是可惜,闵府里那封丁零文密信烧得面目全非,只有几个字勉强可辨认,连不成字句,因此,无人知晓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太后拿起桌上茶盏,呷下一口,“难怪你要了张明旭的银牌,他也真肯给你。”
张明旭是右相。
赫连袭笑得没脸没皮:“就是看着外祖母,他也得给儿臣,更何况这是要事,我帮御史台查案,就是帮了右相,帮了右相,就是帮了皇上。”
太后哼笑一声,“我看你是为了自己罢。”
“那是自然。”赫连袭扬起下颌,“我向皇上谋这个官,就是要做一番功绩出来,京城里那些泼狗说我赫连袭草包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幼时说倒也罢,我就权当记性不好忘记了,如今我早已及冠,他们竟还死咬着不放,这不是成心恶心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