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像是被点醒,一拍脑袋,连忙点头:“对对对!应该的,我们应该也去拜访陈纳德将军,听听他的意见!”
林安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其实,妙妙,我这次去找夫人,并不打算单单以FAC营长职位调整这件事作为唯一的诉求点。去年在美国,我们在白宫访问时,罗斯福总统夫人特意请蒋夫人会见了美国女子航空服务飞行队的代表。那时候,夫人就对女性飞行员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也提过想在国内航校招收女学员,培养我们自己的女飞行员。”
她往前挪了挪座位,“我们个人的名位,在夫人眼里,那是不足为虑的。可是我们作为女性,报效国家的旗帜作用,是夫人最为看重的。我们与夫人之间的私人友谊太浅太浅,不足以让她为我们个人的事破例,但若是能从推动妇女参与建国、提升女性地位这个‘共同信仰’和‘共同事业’的角度去恳请她的支持……”
张妙妙沉默地听着,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了一些,似乎把林安这番话仔细地听进去了,眼中也多了几分思索。
林安见状,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痛悔:“说到底,也是我疏忽了。像我,因为之前的一些经历,在媒体上勉强还有些许声望,这无形中也算是一道护身符。我早该想到,也为你,为FAC的女孩们,做一系列正面的宣传和报道,让更多人知道你们的英勇和专业……”
张妙妙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低声说:“可我毕竟是打了胜仗的,石牌那一仗,我们没丢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屈的倔强。
林安有些急了,“傻丫头,打了胜仗的人多的是,你又不是黄埔的,又不是浙江人,还没念过陆军大学。”看张妙妙又要哭,林安连忙加快了语速,“但你是女孩、妇女报国一向是夫人的愿望,这是我们能尽力争取的地方。”
张妙妙抿着嘴,“能行吗?”
林安不想骗她,沉默了一瞬,说,“难。”
林安又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角度,轻声分析道:“其实,妙妙,我冷静下来想,王叔铭这个人,履历确实无可挑剔,又是空军宿将。让他来执掌FAC,虽然对你我个人情感上难以接受,甚至可以说极不公平,但从FAC这个新兴兵种的长远发展和正规化建设来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了他这样的资历和人脉,FAC将来在编制、装备、资源上,或许能得到更大的倾斜和支持。”
她斟酌着,“我想,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思路争取。比如说,向上建议,既然王叔铭上校如此重要,不如直接将FAC扩编成团级单位,由他来担任首任团长。”
——林安总是能想到双赢的办法。
她看着张妙妙,“反正上面总是要有人管的,也不多他一个。”
张妙妙的神色在林安一番话语中渐渐平静下来,她低头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要仔细想一想。”
片刻后,她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林安:“王叔铭……中央航校的教育长,黄埔一期,留苏背景……单论履历,确实比我强太多了。”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问道:“林安,你说……我转飞行员怎么样?”
林安的眼睛瞪大了,“转飞行员?”
她皱起眉头,“也不是不行。但是……”
转瞬之间她就想到好几个缺点,“那你的中校军衔不是白拿了吗?再说论资排辈,你是第一批FAC,但恐怕是第十批飞行员了。等回来,还要被中队长、大队长管。现在可不是十年前,全中国只有十几个人能开飞机的时候了。”
张妙妙“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些困难早有预料。
她忽然站起身,在小小的作战室里来回踱了几步,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决绝和讽刺的冷笑:“排挤我?他们难道以为,只排挤我一个就够了吗?王叔铭一来,只怕营里不少老人,尤其是我们这些没有深厚背景的女孩子们,都要被边缘化,甚至被清洗出去!”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既然如此,我索性带一批人一起转!我们FAC的女孩子们,哪个不是好样的?直接申请转入战斗飞行中队!再说了,未来全中国的飞机,总不至于永远只有这么一百多架吧?空军要发展,要壮大,飞行员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扩展的空间仍然不小。”
她望向林安,迫切地寻求她的支持,“你觉得呢?”
林安听着张妙妙这番话,心中的震惊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激赏所取代。她仔细思索了一番,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可行,不由得用力一敲桌子,眼神也亮了起来:“妙妙,你这个想法……这倒真是有门!尤其是夫人一直想推动女子飞行队伍的建立,如果我们能主动请缨,组成一支有战斗经验的技术骨干转型的女子飞行中队,说不定正中夫人下怀!”
张妙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吐出去。
她重重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语气中却依旧带着深深的眷恋和不舍:“可是……FAC……”那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啊。
两人相顾无言,心中都是百感交集。
良久,林安才轻声打破沉默:“不管将来由谁来主管FAC,我相信,上面既然如此重视,调来王叔铭这样的人物,就一定会继续大力扶持。这毕竟是上面高度关注的部队,只会加强,不会削弱。”
张妙妙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幽幽地道:“是啊,成也上面盯着,败也上面盯着。”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微却清晰:“其实……也不算败。只有我……我败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