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自己手臂上被鞭子划伤的、已经愈合的伤疤又开始发痒,低热带来的昏沉又袭上了她的大脑。
见她脸色变幻不定,张少校小心翼翼地问:“需要回电吗?”
“等我想想。先回一个收到。”林安闭着眼睛,轻声说。
“学姐,怎么了?”张学文忍不住问。
林安睁开眼睛看向房顶,在心里说,“魏总要我死。”
但她最终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说,“可能咱们要回国喽。”
“这是坏事吗?”张学文挠了挠头。
林安耸了耸肩,把文件叠好,扣在床头柜上,说,“不知道,总之我接着睡一会儿。”
张少校点了点头,出去把门关上了。
林安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她脑子里已经产生了许多想法和问题,先整编哪个部队?七十一?七十四?十八?先整编哪部分?云南?广西?湖南?
依靠谁?学生军官?军统中统?部队自己?
从哪里补全链路?——必须还是调美军联络官。
她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坐起来,开始列条件。
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她必须要资源,要把驻印军的条件尽全力地复刻过去——?
下派到营级的美军联络组、电台;
全运输链的汽车队(交通部能答应吗?没事、让魏德迈去解决,解决不了正好把锅甩出去);
充足的粮食供应;(补充兵员补得再多也架不住跑得快啊)
扩大宪兵编制;(最好由学生军官担任,普通士兵根本不敢抓人)
越写,她越觉得不靠谱——最不靠谱的环节,恰恰是她这个负责人。她太年轻、资历太浅。这件事又很得罪人。她眯了眯眼睛,必须得有一个其他人来负责才行。
一个有一定资历的——至少是黄埔一期,或者长期在中央浸淫——并且有能力,而且还要清廉的、最好嫉恶如仇的。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上那道早已愈合的鞭痕。
黄维的名字忽然像一道闪电般跳到她脑子里。——不过,她随即又摇了摇头,这只是个初步念头,还需要等前置条件都完整了再说,而且,也要看对方愿不愿意跳这个火坑。
拟好了这些条件,她便起身穿衣服,往军部走,准备叫张学文帮忙发报回去。
刚到军部门口,冷风一吹,她才感到自己出了一身虚汗,脚步也有些发软。门口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正看见张少校在跟门口的卫兵说笑着什么。
林安正要和他们打招呼,忽然有些疑惑,“您怎么戴的是美式钢盔呢?”
那卫兵见是她,连忙站直了身体,涨红了脸敬了个军礼,有些局促地说:“报告长官!我只是个二等兵,不敢称‘您’。”
“嗨。”张学文帮他说,“跟美国人买的。他们的头盔好用,还能用来做饭呢。”
说着,他站起来,关切地看着林安:“学姐,你找我?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安点点头,没有理会他的后半句话,继续追问钢盔的事:“这还能买呢?”
“怎么不能?”张少校一边引着她往里走,一边随口说道,“只要你肯多拿几个卢比,别说钢盔,就是手枪也买得到。黑市上什么都有。一顶钢盔嘛,估计也就一些美国香烟或者几块压缩饼干就能换到了吧。”
他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我不抽烟,上面发给我的那些‘骆驼’、‘好彩’,我都随手给他了,搞不好这小子就是拿那些换的,存起来了也不一定。”
林安虚弱的呼出一口气,问,“手枪卖了回去怎么办?”
张少校挠了挠头,“就说丢了?回头我问问我们组的美国人。不过军官一般这样的少些,美国兵这样的多些。”
“哦。”林安点点头,眼睛转了转,没再多说什么,转到正事上,说,“请你帮我发一下这封电报。”
她一屁股坐到旁边一条长凳上,只觉得浑身脱力,虚弱地说:“这一路转来转去的真是麻烦死了。真想赶紧回加尔各答去,至少那边通讯方便些。”
张少校接过电文,迅速浏览了一遍,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开始了他的抄译工作。“您还是先歇歇吧,”他一边写一边说,头也不抬,“看您这样子,可别路上又生病了。”
林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说:“本来说要开的那个关于驻印军作战经验和国内部队情况交流的会,也没开成。再说你们这些联络组的军官进来也一个多月了,是该好好交流一下了。这段时间工作,做得好的、不好的,也该点评一下,总结经验教训嘛。”
张学文一听这话,立刻把脑袋低了下去,嘟囔道:“学姐,饶了我吧,我这每天光是翻译这些文件就头大了。”
林安就笑了起来,声音像是破风箱在拉。
廖耀湘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这对年轻人在低声说笑,林安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眉眼间却因为那点笑意而显得活泼许多。他穿着笔挺的军装,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目光在林安脸上一扫而过。还是跟在他身后的陈副官机敏地咳嗽了一声,张学文和林安才惊觉军长回来了,俩人连忙手忙脚乱地起立敬礼。
廖耀湘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礼,甚至没有看他们第二眼,只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便径直走向自己里间的办公室去了,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怪了,军长今天不高兴?”俩人面面相觑,又坐了下来,张学文叨叨咕咕地说。
林安也觉得有些异样,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说,“没有吧。他说不定没看见我俩呢——廖瞎子嘛。”
张学文喷笑出声。
“病还没好就好好休息。”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地从他们背后传来。
林安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后背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她和张学文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缓缓地、僵硬地回过头,只见廖耀湘不知何时又从办公室里出来了,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目光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是,军长。”林安怯生生地站起来,真情实意地打了个冷颤——一定是发烧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