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意思是,我就应该接受这个荒谬的方案?”他语气依然不满,带着最后一丝挣扎。
“当然不是。”林安摇头,“我的意思是,直接对抗不可取,但我们有更聪明的反对方式。我们可以坚决反对这个任命,理由充分——张将军缺乏现代指挥经验,陈将军需坐镇中枢。然后,我们不必直接‘点将’杜聿明,而是提出担任驻印军总司令所必须具备的资格条件。”
“资格条件?”魏德迈挑眉,这听起来比直接要求温和一些,但……
“是的,”林安立刻解释,“我们可以列出一系列非常具体的标准:比如,必须有指挥集团军级美械部队对日作战的丰富经验;必须有在缅甸战区指挥大规模战役并取得胜绩的实战经历;必须深度熟悉美式装备、训练体系,并有与美军高级顾问长期、成功合作的先例……等等。”
她看着魏德迈逐渐亮起来又旋即浮现疑惑的眼睛,补充道,“我们把这些条件摆出来,名义上是为了确保选出最能胜任驻印军反攻任务的将领,但实际上,将军,您仔细想想,除了杜聿明将军,还有第二个人能完全符合这些条件吗?”
魏德迈忍不住问,“这不就是变相指定杜聿明吗?委员长难道看不出来?”
“他当然看得出来!”林安肯定地说,“但这和直接要求有着本质区别!直接要求,是逼宫,是挑战。提出资格条件,是建议标准,是‘为国举贤’,是尊重选拔程序。我们给出的理由都是基于军事专业性,无可辩驳。这给了委员长一个台阶,他可以‘顺应公议’、‘选贤任能’地任命杜聿明,而不是‘被迫接受’美方的命令。面子上好看得多,政治阻力也小得多,成功的可能性自然大得多。”
魏德迈踱了几步,仔细思考着这个“萝卜坑”策略的可行性。听起来……似乎确实比直接摊牌要高明。但他内心深处,对于这种需要揣摩、迂回的方式,仍感到一丝本能的排斥和疑虑。
就在他还在犹豫这“萝卜坑”是否足够稳妥时,一股挫败感又涌了上来,让他忍不住再次寻找更“有力”的支点。
“等等,”他停下脚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这个‘资格’的说法,虽然巧妙,但如果委员长就是不接招呢?我们还需要别的牌。何应钦……你说过杜聿明和他关系密切。他是军政部长,对军队人事总有些影响吧?我们能不能……争取他的支持?让他在内部帮杜聿明说说话?”他看着林安,眼中带着试探。
“将军,不行!那条路更危险!”林安立刻斩钉截铁地阻止,语气比刚才更加严肃,“联系何将军,比您亲自出面要求指挥权,后果可能更无法预测!”
魏德迈一愣:“为什么?争取内部支持不是……”
“逻辑上是,但政治上是灾难!”林安迅速切入,“将军,请允许我再用一个您熟悉的例子。麦克阿瑟将军与华盛顿参谋本部,特别是马歇尔将军的关系,您是清楚的。”
魏德迈点头。
“那您设想,一位盟国代表,比如英国的蒙哥马利元帅,私下里绕过华盛顿,直接去太平洋联系麦克阿瑟将军,试图通过他向参谋本部和白宫施压。您觉得,马歇尔将军和罗斯福总统会怎么看待这位英国代表?”
林安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麦克阿瑟……马歇尔……总统……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利害。是的,那绝对是政治自杀。
“……他们会视其为对指挥体系的颠覆,是不可饶恕的背信行为。”魏德迈低声说,为自己刚才再次产生的危险念头感到一阵后怕。
“正是如此!”林安语气凝重,“您联系何将军,在委员长眼中就是如此!只会让他更加警惕和反感,彻底堵死所有信任和沟通的可能。将军,请务必放弃这个想法。”
魏德迈长长地、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他彻底明白了,在重庆这个地方,他所熟悉的那些直接、看似“合乎逻辑”的手段,往往隐藏着致命的陷阱。他看向林安,眼神复杂,有挫败,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得不承认现实的清醒。
“好吧,林中校……你说得对。联系何将军……确实不行。”他揉了揉额角,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那么,除了这个‘资格条件’,还有别的办法吗?万一……我是说万一,委员长连这个台阶都不下呢?”
见他终于彻底放弃了所有直接对抗或私下串联的想法,林安这才松了口气,继续抛出最后的备用方案:“如果‘萝卜坑’策略也无法奏效,我们还有一个最终的、基于历史和体制的建议——恢复参谋团制度。”
“参谋团?”
“是的。第一次远征初期,名义上的总司令是卫立煌将军(实际未到任),但实际指挥是通过委员长—驻滇参谋团(林蔚将军负责)—杜聿明将军这个架构进行的。如果委员长实在不愿意让杜将军获得远征军总司令的名号,我们可以建议恢复这个模式。由委员长信任的人(比如林蔚将军)组成参谋团,负责战略协调,”
“这样既保证了委员长的最高战略掌控权,也确保了驻印军作战指挥的独立性和有效性。这同样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折中方案。”
听完林安层层递进、步步为营的分析和策略,魏德迈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原本的想法是那样简单直接,却又那样危机四伏。而林安提出的方法,曲折、复杂,甚至带着他难以完全理解的东方政治智慧,却似乎是唯一能在不引发灾难性后果的前提下,达成目标的路径。
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这与他所受的军事教育和行事风格格格不入,但同时,他对史迪威前车之鉴的恐惧,以及对林安分析中透露出的对重庆政治生态深刻理解的信任,又压倒了这种不适。
良久,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残留着疑虑和不甘,但语气已经变得沉稳:“好吧,林中校。我承认,你的警告……和你的策略,都很有分量。”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直接要求指挥权,风险太大。联系何将军,更是愚蠢。”
他深吸一口气,“就按你说的办。我们去重庆,先试试那个‘资格条件’的策略。如果不行,再提‘参谋团’。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锐利的目光再次锁定林安,“如果这些‘策略’都失败了,如果委员长仍然固执己见……我保留我最后的选择。”
林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虽然知道魏德迈仍有最后的坚持,但至少争取到了用策略解决问题的机会。她挺直脊背,恭敬地应道:“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