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昏暗的地牢中,角落的人还是离别前的那副模样。
长青缓步走入,关闭牢门前,遥遥冲外面的屈黎点了点头。才将目光放到林叔良身上,轻声嗯了下算作回答。
林叔良喟叹一声:“真好,我终于……可以出去了。”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该你履行约定了。”长青道。
他们的约定很简单,长青替林叔良当刀,林叔良回答他的问题。
林叔良闻言:“你问罢,我知无不答。”
“林家到底在干什么勾当?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林叔良回忆道:“当时我还是家主,季良一日和我说想办个大生意,后来他就带来了好几个外国人,要买我们的货。但因为那时候林家拍卖会才起步不久,我们需要好货来站脚。所以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但是季良不死心。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就是从这时起了取代我的心思……”
“九五年下半年左右,当时林家拍卖会已经很好了,我被一剂药迷昏,醒来就双目失明,被囚禁于此。他一登上家主之位,就再度与那帮外国人勾结,大张旗鼓地开始了他的发财路。说来害臊,他卖假货,数典忘祖,枉为人。”
“假货从哪里来的?”长青直接打断了他的谴责与悲愤,直指尖锐。
这个问题问出,着实让林叔良静默了几秒。
每一秒时间的拖延,长青打量他的目光就愈发犀利。
最终,林叔良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长青说着勾起唇。“你的蚂蚁遍布整个林家,甚至库房禁地、通风管道都来去自如,你说不知道?”
“林叔良,坦白从宽,镜子的哪一端为真还没有下定论呢,可说不准是你,还是林季良。”
此言一出,林叔良彻底变了脸色。他猛地抬眼望过来,浑浊而虚焦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
长青知道他猜对了。
其实长青后面又想了很久,林叔良所说的:“镜之两端,仅一侧为真。”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后一道荒谬却又合理的灵光刺入他的脑中。
林叔良和林季良,两个人无论是名字还是长相都非常相似,面对面时,完全就是在照镜子——“镜之两端。”
长青特意问过屈黎是否知道林季良,屈黎表示陌生,他说林家这一辈是独生,在文物局档案上是有记录的。
那就很稀奇了,好像在外界眼中,林家只有一个人。
要不是亲眼所见,长青也会怀疑林季良或许是林叔良疯了后杜撰出的人物。因为他几乎就是林叔良在镜子里的倒影,完全没有存在的痕迹。
但这样又存在一个驳论,名字也不过是一种虚无的载体,如何确定眼前的林叔良为真,而不是林季良假扮?
那“仅有一侧为真”是否在说林季良和林叔良只能在外界面前存在一个,林季良生,则林叔良死,反之亦然?
如此来说就能解释,为什么林叔良被关在地牢,因为另一人不想让他露面。但那人分明可以直接除掉林叔良以绝后患,却没有实施。
倒是林叔良,实实在在想借他们的刀除掉林季良。
好一副“兄友弟恭”,血肉相残。
想到这一层后,长青背脊发凉。
林叔良忽然放声笑起来,他脸上的温柔和蔼一瞬间像破掉的瓷面具,裂开疯狂的缝隙。“你很聪明,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但是孩子,你高估我了。”他的笑终于平息,但脸上的皱纹还固执着开裂:“林季良远比你想得老谋深算,他恨不得包揽全天下的宝贝,独门的赚钱道,又怎会让我知道呢?关于他,你在我这是问不出的,还得他自己来说。”
长青右眼角微微一跳,他有些不甘心,但也没办法。后面又问了几个关于林家拍卖会经营的问题,林叔良一一回答。
听完,想了想差不多了,长青低头,毫不犹豫抬手暗灭了衣领下的一个小红点。
再抬头时,他的气势忽地凌厉不少,张口道:“例行询问结束,聊点别的。”
“久闻林家有一位神佛大师,我想见他。”
“神佛大师……”林叔良挑了挑眉:“不巧,这几年他老人家已经闭关,不再露面了。你找他何事?他是我的师傅,或许我能够回答你。”
这么倒霉,长青难掩失望,但很快掩住情绪。
他刚刚掐掉了屈黎的旁听器,估计这家伙很快就会来找他,时间不够他犹豫了:“我想托您看个纹样,但是您的眼睛——”
“不用担心,我的蚁群可以看。”
“那是极好的,”长青动作迅速,从兜中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赫然画着一个纹样的截断,摆在地面:“您可知这纹样是何物?”
蚁群很快在是纸上汇聚,它们效仿之前在墙壁上模仿墙纸的手段,用身躯将花纹复制下来,运到林叔良的手心。
林叔良静静抚摸着那些蚂蚁,便是细细在看。
很快,他从齿缝间传出一声叹息。
再度抬眼时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旋齿鬼藤’,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自然是从你们家的暗卫身上取的。
长青冷哼一声,转而问:“这鬼藤是你们设计的吗?”
如果鬼藤独属于林家,那说明长家村与林家脱不了干系,若不是独属,则也能挖出其他的方向来。
“这纹样的确是我们先辈所绘,属于林家。”林叔良确切道:“怎么?”
“你可知道绵州?”长青直接抛出信息,观察到林叔良很微小地抖了下肩膀,有反应。
说明认识,起码听过。
再度加码:“我在我的家乡,见过一模一样的鬼藤,你们林家去过绵州?”
“绵州,”林叔良陷入回忆,突然笑了笑道:“这个地方我好像听长辈说起过,不过那都是老一辈的事了,涉及一些……暗卫的过去。”
他一转话题:“你知道五脉是怎么来的吗?”
长青:“不清楚,愿闻其详。”
林叔良合了合眸,继续讲:“华国建国之初,政局不稳。康江杨家镇的一户农夫上山采药的时候意外挖到了些古残垣,这便是“千峰石窟”第一次出现。随后,其他石窟被陆续发掘,至70年代末,砚山龙脉确立。此后保护责任重大,国家分身乏术,决定下放部分权力,于民间选出精通文保的五大家成立组织“砚山五脉”。一家镇守一座石窟,分管当地文物事宜。”
说到这时,门外蓦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就到了他们这间牢房门前。
门,陡然被大力拍响。
屈黎已经走到了门外,并开始喊长青。
每一声都喊得长青心颤,但还不行。
抱歉屈黎,他还差一些时间,他还有必须问出的事。
拍打声越来越大,铁门锁发出不堪的扭曲声。
长青不忍地撇过头,自额间滚下一滴汗。他强装镇定,让林叔良别管,继续说。
林叔良侧耳听了会,虽然不解,但还是继续了,但语速不自觉地加快:“林家最开始是五脉中最散的一家,脉系庞杂,族内争斗不休,难当重任。但国家的机遇,万不可能拱手让人,就只剩一种法子……清除旁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