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起床时,屈黎又消失了。
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好像总是有很多事。
但桌上仍留着一份早餐,这次长青没再发微信问,一人吃完收好了桌。
他饭饱后无事,靠在椅背上晒了会太阳,好不安逸。
如果不是身在异乡,如果没有鳞,如果不是背负的任务太过沉重。
长青都快要爱上这种生活。
绵州没有如此的好天气,那里总是阴雨不断,任潮湿孕育阴暗,在他骨头缝隙间生长出疼痛难耐的菌落。
没来头的,他突然想给外婆打个电话。
却在手指微动时忽地想起,这个唯一疼他的老人早已去世,化作世间万千尘土之一。
为什么呢?他好像从来抓不住。
他没能在外婆生前带她出一次山,也无法在当下阻止屈黎入局。
本打算找不到画册的真相就算了,他是长家村最后一代年轻人,他死后诅咒自然消失。
他不害怕死亡,甚至期待能亲眼见证他自己、长家村与诅咒一同毁灭的那天。
或许那才是神明的指示,才是村子献祭的永恒。
可是眼下,一切都乱套了。
都因为屈黎。
长青深深吸了口气,强制自己从过分强烈的负面情绪中脱离。
他放空大脑片刻后决定去一趟老张古董店,尽管知道画册已经不在那,但去见些古董也好过在这里胡思乱想。
租房时的考量使得长青去只需五分钟脚程,抵达后发现门打开着,张行正悠闲地在给花浇水。
他瞧见长青有些震惊:“你怎么来了?”
“打扰,来这逛逛。”长青长身玉立,身形挺拔得像棵白桦树。“可以进来吗?”
张行没正眼瞧他,也不语,收起水壶进里屋去了。
长青就当这是同意。
他往屋檐上望了望,没看见上次那只鸟,还有些失望。经过盆栽时见花艳得晃眼,心痒摸了摸花,惹了一手水。
进屋时,张行已经拿起抹布在擦拭木柜,长青不请自来地凑到一旁看起架子上的古董——物件很多,种类繁杂,可一个九寸高的青花瓷瞬间夺取了他的呼吸。
“你可知这是何物?”长青正瞧得入迷,身旁幽幽传来张行的声音。
“明的青花折枝花果纹梅瓶,这变形莲瓣纹和折枝花果纹做得可真好。”长青脱口答道,又挑眉:“可是我曾经在一个拍卖会上见过它,它现在应该在港圈的一位富商手上才对。”
“哼哼哼,不错。”张行突然放声大笑。“不过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谁又能说得清呢?”
话是这么说,但长青不认同。
真假之事,定是要弄明白的,他总会在拿手的事上固执一些。
这个青花折枝花果纹梅瓶的形制非常标准,小口圆唇,短颈,丰肩,敛腹,宽圈足。
甚至纹路中能看到瑕疵,这是因为当时使用的一种名为“苏麻离青”钴料,其中较高的铁含量会导致青花瓷不可避免地出现锈斑。
长青就是干这行的,深知这有多难仿照,那眼前只可能是真品。
这可是国宝,张行一个古董行老板哪来的渠道和财力?
“你可休用这种眼神瞧我,我倒有问题要先问问你。”
张行眯起眼,皱纹不正常的拥挤成一堆,表情古怪而邪气,又含着些癫狂:“你怎么能用假画狂我老头子呢?”
此话如一块巨石,落入无息死寂的深潭。
长青闻言瞬间僵直了身子,他垂下眼睫,一副不懂对方再说什么的无辜模样:“什么意思?”
“别装傻,我和屈黎不是一派人,不会抓你。”
“但你得告诉我这画是谁做的,不然我这张嘴也老了,最近总是闭不牢……”张行丝毫不掩藏他的威胁。
长青听到“我和屈黎不是一派人”时,好像摸到点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他再抬眸,眼底温和散尽:“你怎么发现的。”
张行见长青不再伪装,也直截了当道:“画册少了后半部分,你给我的却没有缺损痕迹。这东西到底是谁做的?告诉我。”
到底是谁,能将画面、旧痕都做得这般精细?
他急迫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张行等的心焦火燎,他见长青一副坦然自若的姿态,刹那间有了个难以置信的猜想。
“是你做的?”
长青适意地勾起了唇角。
不错,是他做的。
这是他在出发康江前,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手底牌。
画面内容都是真的,只不过少了后半段罢了。
瞒过了屈黎,瞒过了文物局,却没想到居然会被只看过画册一次的张行看出来。
这个张行真是深藏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