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石阶渐走渐远,地上的两道身影一高一低。终于快到山顶,能听到千年红枫的叶子在沙沙作响。
祝铃潋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大概是她的兴奋感让沉寂的空气都为之感染,魔亦冷不丁开口问:“山顶上那棵红枫树,很重要吗?”
“你听过一个传说吗?传说中,天上住着神仙,人们在地上许愿,愿望飞到天上去,神仙们就会依照愿望飞升的早晚依次实现,”她走得开始有些喘气,依然振振有词道,“而世间第一山,南迎州的天虞山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在那棵红枫树下为最惦记的人许愿,红枫的叶子就会飘往天上,就能够比其他人都要早一点见到神仙。”
“所以这是作弊?”
祝铃潋满脸黑线:“这么美好的事情,为什么到你嘴里,就感觉变了个味?”
不过她的好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在迈上最后一级石阶,高大繁茂的红枫树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平复心情,虔诚地闭着眼睛,握紧双手:“希望师娘快快好起来。”
她很认真。
尽管这只是他为她所作的画中。
红枫树满树的叶子如同火焰般燃烧,像是听到她的祝祷,一片枫叶慢慢随风轻飘,犹如一只红色蝴蝶翩翩起舞,朝着远方天际飞去,朝着远方明月飞去。
山顶的景色真美。天高地远,重重山峦连绵不断,在夜色中只看得见高高低低的剪影。
不知道真正的天虞山是不是也是这样?
师娘曾说过,这个世界辽阔美丽。从前,每每听师娘说起游历九州的故事,祝铃潋总是捧着脸听入了迷。
如果可以,她也想像师娘一样,和最好的朋友游遍大江南北,玩转九州风物,尝过千奇百味,还有见一见师娘口中这世上最厉害的剑修。
可惜,师娘说那个世上最厉害的剑修已经死去了很多年。
而师娘,也“睡着了”好多年。
从此之后,祝铃潋想把所有的愿望都给师娘。
她目送着那片枫叶消失于云雾之中,见魔好像在出神,想起那夜他在月光下长久的目光,于是鼓起勇气问:“你呢?你有特别惦念的人吗?”
若她感觉不错的话,魔不喜欢别人探听他的过去。
“没有。”
果然。谢辞伸出手,几片枫叶便落入他掌心,很快燃烧起火焰。他冷眸如深海,映着火光,手好像不知疼痛,“这个世上,早已经没有与我有关的人。”
尽管是画中,但千步云梯漫漫长远,上下来回累得够呛。
等祝铃潋从画中出来时,已经精神不济、晕晕入睡了。
迷迷糊糊中她歪了歪头,伏靠在桌子上安心靠着睡着了。
熟悉的呼吸与梦呓声。
魔已经习惯了。只是倏尔想到她被师兄师姐误会时窘迫的模样,算了,他难得好心地准备叫醒她,让她回去自己睡。
他低下头,伸出食指。
就在这时,小姑娘突然不知梦见了什么,抿了抿嘴,小声喃喃道:“谢辞……其实你人还挺好的。”
谢辞的手指顿住。
是叫碧山宗是吧。
碧山宗的宗主是怎么教导弟子的。是废物吗。
现在的小修士这么轻信魔。
不知道魔会伪装的吗?
月光柔和地洒下来,海面像一只巨大的盛着清辉的酒杯。
海上实在太安静了。
魔低着头,突然不想打扰,就这么静默地看着她。
大海真安静啊。祝铃潋做了个梦,梦中的船骤然发生了强烈的摇晃。
是船手阿来口中的妖来了吗?可是她困得实在眼睛都睁不开了。而且有师兄师姐在,情况危急的话他们会来叫她的吧。
她好像又听到魔叹了口气。
这小姑娘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她的鼻子可灵了,一有妖气立刻就会发觉么?现在睡在桌子上毫无知觉的人是谁?
她长长的睫毛倦倦地耷拉着,在烛光下根根分明。
转瞬之间,魔就出现在船底。
船底下,一只八脚鱼妖拍打着海面,怒吼着,发出阵阵波涛。
魔取出从祝铃潋怀中拿来的符箓,他凤眼一挑,长指一夹,扬手飞出,口中急念出生疏至极的符咒,眸光却没有丝毫躲避。
依然是当年面对妖物巨物时的平静,只少了无人可挡的桀骜。
直到那张符箓飞出去,没有任何光芒闪现,只是被翻滚而来的巨浪刹那打湿。
……祝铃潋只是写好了符箓敕文,还没来得及向其中注入灵力。她的习惯是先写一百张,再选个时间,专心注灵。
注灵是一件麻烦的事。有些修士甚至要沐浴更衣,素食三日,以致精神全神贯注,内心全无杂念。
这世上很少有人,像修真奇才谢昱衡,可以在边写符箓时边注灵。
波涛震响,白浪飞花。
八脚鱼妖似乎在嘲笑,它长长的脚肆无忌惮地伸长过来,将谢辞包裹在其中,它疯狂地用力,要将这份美味压成薄薄的肉饼好一口送进嘴里。
还有这船上那么多人,今晚注定是一顿饱餐。
可惜。
下一刻,八脚鱼妖的身体在水中无声地爆炸开来,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间,谢辞淡淡地仰头,周身笼罩着黑魔气。
江水从他的长发上不间断地滴落,在江面上激起数不尽的水花。
他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