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学徒们的集体寝屋,像梦游一样站在那里。
一个孩子,活泼可爱的青梢族小姑娘,一边拍脸颊一边扭开屋门走出来。
“呀,徙倚姐。”她肩膀上的毛巾是歪的,“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吗?或者你想找谁出来吗?”
因为困倦,徙倚说不出更多更完整也更灵巧的句子,
“没事,路过。”
为了让小竹露相信这一点,徙倚头也不回地往走廊深处走去。
小竹露轻快地走开了。
她肯定是一起床就出来了,连辫子都没编。
徙倚又转过头来,屏住呼吸,静静地站在那儿。
又有三个女孩挤出来。她们的说笑声比本人先出门。
穿羊毛短裙的,歪戴帽子、编两条小麻花辫的,一头人偶娃娃般闪亮亮的长卷发的。
一出门就旋身关门,追追打打地跑远,没人往后看,也就没人注意到徙倚。
徙倚就一直站在那儿盯着那扇门。
她依然昏沉得像是已经睡着了。她的腿脚却带她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换衣服,拉开被子,倒下,全是自动完成的。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还睡在集体寝屋,小火炉,绵绵藤塞的枕头,像乌朗羊的绒毛一样轻软的薄被子。
“晚安。”
比现在矮两个头的江葭当时还是圆脸。
枕在自己的一头金发里,说话声音像棉花糖。
倾楸总是睡得很早,别人都还没进屋,他就抱着一团暖岩或一盏灯打鼾了。
滩涂似乎一般都蜷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徙倚对他在集体寝屋里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印象。
后来驿站的学徒越来越多,很快他们就都搬去了另一个屋。
淅舟搬进来了,但总害羞,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旁人都注意不到她。
暴风天,闪电把地板照亮。
雨火在这种天气里满地打滚,边滚边笑,睡衣、梳子和绵绵藤皱成一堆。
徙倚从没那么不老实过。
雨火跪在暖岩堆边梳头,她的侧影由暖岩光描边,长发披下,深色的眼睛里有深色的烟。
“有一天我会拿起火炬去战斗。你将会用另一种方式守护人们。”
徙倚醒来。
枕头是湿的。
她竟然哭了。
新正月的第八天,他们出发。
晨梁、穆榛和徙倚凑起了统共二十三个人,分三拨走。
徙倚当然是第一拨的。
没有什么人送他们,也没有告别仪式。
因为这里经常有人来和走,也已经派出去好几拨人到别处建驿站。
道别已是稀松平常。
这里的人还是更重视生日、季节庆典一类的欢乐的时日。
只有漂亮的灼光,今夜守门,见他们肩灶负囊的走过去就惊讶地站起来,“哎?走啦?”
“走啦。”倾楸潇洒轻快地挥手。
“喔!等会!”她冲进屋,待会哒哒哒地跑出来,因为她穿漂亮的小皮鞋,“拿上这个!”
松树?
是青色的松树枝。
一大把。
她用双肩背着跑过来。
松针像细碎的羽毛或流动的光穗,从她身侧扫下来。
真的是好大一把。一人分了一枝,仍有一大捆需要双肩背着。
徙倚抱过来背在后面。
“用幻光术!还有一点点的燃烧术!”
灼光穿显腰身的红丝绒裙,还涂口胭,柔美又喜庆,
“一个人点就行了!”
晨梁朝自己那枝吹了口气,金色的光焰就附着在银绿松针上。
“这个能防半存。”她来回挥,心满意足、赏心悦目,“我没想到咱这也有。”
“这年头,哪里都得有。”
灼光双手攥在胸口,
“你一个人拿好,一路上别掉了。其他人赶路,每个人都背一枝。”
众人抱怨着放下行李包,翻找衣服或布条,把松树枝系在背后。
“至于的吗……”蓝涡抱怨,“用得上嘛……”
“咱也不知道。”灼光又坐回长凳上了,拿起梳子,往小手镜里看,“反正霜旦出发前是让我们准备上了。”
“至于。”徙倚说,“我姐姐在天气山方向工作。她和我说过半存的事,我给你们讲了一些。以后还有更多可说的。我自己也遇见过呢。我们一定要背好松树枝。”
三方塔外,牲群、车和口袋,都在星光下等待。
“家园在后方,世界在前方……”这是流传在我们世界里的伟大句子。
这一行人要走的是云雀木和雪松树梢顶的路,风和云和星星的道路。
在这个月份,统治天顶的是猎户座。
它巍峨,灿烂,像一声遥远的号角。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