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就在靳崇转身离开,握住门把打开门时,祝今窈忽然清醒,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很不好,补救似的开口:“那个。”
靳崇回头看着她,眼睛漆黑平静:“怎么了?”
“我刚刚还没睡醒,老师你不要介意。”祝今窈朝他笑了笑。
那笑容实在有点勉强,靳崇:“我介意什么?”
祝今窈看着他,他的眼神清明,明明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还故意这么问,她沉默了一会儿,抿唇笑了下:“没什么,谢谢你专门跑一趟告诉我。”
有时候,她觉得他俩其实挺熟了,但是因为靳淮,必须得保持那种半生不熟的关系才对。
靳崇冷淡地点一下头,离开前丢下一句:“还是没睡醒的时候更可爱。”
祝今窈懵懵地瞧着那扇缓慢闭拢的房门,搭在沙发上的手指紧了紧,房间里又陷入了静谧。
***
十分钟后,祝从辉坐在休息室里。
祝今窈看一眼时间,抱胸坐进沙发,以一种防御的姿态:“有什么事?”
连称呼都没有。
她原以为再次见到他,与他说话,心里会涌现例如痛恨、恶心这种情绪,但没有,她的心底很平静。
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
对面的男人手搭在双膝上,黝黑打皱的手像树皮,神情举止略显拘谨,时光的刻刀在他的脸上刻出细密的皱纹,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疲惫无比,但依旧能看出精致的五官。
他与印象中年轻英俊的父亲迥异,她不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也不想知道。
她小时候就从亲戚的嘴里得知,祝从辉是被迫娶的方覃,他的婚姻在他心目中是不幸的,因此从来没履行过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祝从辉看着她白皙的脸蛋,有几分真情实感从眼睛里溢出,叹息一声:“这么久没见,没想到你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小时候带你去钓鱼带你去游乐场,所有人都夸你漂亮可爱……”
他说的这些,祝今窈完全不记得了。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就是她九岁的时候,他出轨了别的女人,和方覃吵架吵的天翻地覆,家里能碎的东西碎了一地,他摔门而出,从此再没回来过。
失去父亲,对于小时候的她,和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面不改色地听了一会儿,见他还在没完没了地追忆小时候,祝今窈眉心蹙起,打断:“我还有十分钟就要去片场了,你有什么事最好直接说,下次我也不一定会见你。”
祝从辉顿住,似乎是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或是在想措辞。
祝今窈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干嘛,不会是来找我借钱的吧?”
闻言,祝从辉怔怔地看着她,张了张嘴,语气晦涩:“在你眼里,我就只会为了这件事来找你?”
祝今窈笑了,笑了半天才问:“不然呢?”
除了借钱,她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祝从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浑浊的眼睛中漫出悲凉:“你弟弟,祝俊浩,从小活蹦乱跳特别健康——”
“你到底想说什么?”祝今窈不耐烦了,看一眼手机,作势要站起,“如果你来江屿找我就为了叙旧修复父女情的话大可不必,我很忙,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祝从辉见状不再铺垫,直接道明来意:“浩浩去年确诊了急性淋巴白血病,现在刚结束第四个疗程,他经常在手机上刷到你,很喜欢你也知道你是他的姐姐,就想见你一面……”
他给出了第二个理由,但祝今窈觉得还不如来找她借钱,这样她就可以冷酷无情地说不借。
“所以为了满足他的心愿,你们一家三口来江屿找我?”真是个好父亲。真是个好理由,能让狠心丢下她十五年的人跨越大半个中国来找她,道德绑架她让她无法拒绝。
“白血病化疗药伤肝,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行了……”祝从辉身子有些佝偻,苍老的声音带着颤,像世间所有的好父亲担忧自己的孩子那般。
可是祝今窈只觉得讽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他姐姐,我是吗?这件事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祝从辉眸光晃了晃。
他怎么好意思说,是他出去上班时,家里的亲戚指着电视剧里的人跟他说这是他姐姐。
大概是从电视机里看到祝今窈的那刻起,祝俊浩就开始崇拜她,到处跟同学炫耀他姐姐在电视上。
这时有人敲门,探头进来提醒她下一场戏要开始了。
祝今窈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拾起椅背上的外套,关掉空调:“我要工作了,你走吧。”
在祝从辉再次开口前,她很明确地拒绝他:“以后别再来找我。”
***
中午,许苡微准点收工,从助理手里接过手机,无意识地瞥到附近供人休息的蓝棚子里整齐地摆着一盒盒的老式糕点。
剧组请客一般都是请奶茶饮料甜品零食,还没人请过这种糕点,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印着“滇宁特产”,收回视线,边划手机边随口问助理:“那谁请的?”
“祝今窈。”
助理早看出她们之间有些小矛盾,“……她爸爸请的。”
许苡微发觉助理的欲言又止,瞥她一眼:“怎么了?”
助理犹豫地往四周看了几眼,悄声凑近她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她弟弟得了白血病,她爸求她去医院看看她弟,她都不去。”
助理摇头:“表面上那么和善,没想到骨子里这么冷血,怪不得微微你讨厌她,都是有原因的。”
许苡微蹙了蹙眉,视线从手机里移开,看助理一眼:“在娱乐圈呆这么久了还不明白谣言的可怕?”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替祝今窈说话,助理啊一声,目瞪口呆半晌,最后觉得可能是她最近又谈恋爱了,人都变得柔软不少。
“问问亓砚什么时候收工,太晚的话我就不等他了。”许苡微钻进保姆车,头都不抬地吩咐。
助理应了一声,收起心思,拿出手机。
回休息室的路上,祝今窈总觉得有人在议论她,她没管,看到蓝棚子里的礼盒,眉头皱紧,不是都说得很清楚了,他怎么还来。
这几天,祝今窈心里像进了只虫子,爬来爬去,扰得她心烦意乱,天天失眠。拒绝祝从辉后,祝子浩的事情就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有时候她想,小孩子又没有做错什么,就当是她的粉丝生病,她去探望。
可转念又想起小时候每晚躲在被窝里痛哭的自己,心又渐渐开始变得麻木。
到底怎么做才是对呢?
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反复折磨摧残着她。
祝从辉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只要他不来找她,她就不会陷入这种纠结、左右为难的境地。
为什么他要往她心里扎刺。
祝今窈思绪如麻,还没拐进走廊,就看到祝从辉站在自己的休息室前,她闭了闭眼,逃避似的转身离开,还没走两步,忽然听到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
“把地址写在这张纸上吧。”
祝今窈脚步一顿,又转回身,静悄悄贴在墙边往声源处望去。
靳崇从另一侧走廊过来,把纸笔递给祝从辉。
祝今窈抿紧唇瓣,眸光轻微晃动,心想他还真是好人,一如既往地爱多管闲事。
微微一怔后,祝从辉连声道谢,把纸摁在墙上写下一行字,想了想又把电话加上去,写完把纸笔还给靳崇:“上次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你是今窈的……?”
“我是这个组的监制,我姓靳。”靳崇低头看了纸片一眼,语气平平。
“靳先生,麻烦你了。”祝从辉点头哈腰。
靳崇看着他,眸色漆黑,声音里带着种不容置喙的严肃气场:“不麻烦,以后不要再来片场了。”
上次保安看到祝今窈出来,就确认了祝从辉的身份,后面没再拦着他。
祝从辉叹息,眼睛里塞满倦意:“我也不想来给你们添麻烦,但是……我没办法。”
“她会去的。”靳崇声音很淡,但语气笃定。
藏在走廊拐角的祝今窈眼睫忽地不受控制地眨了下,贴在墙上的手指缓慢收拢。
他为什么会这么肯定,连她自己都没下决心的事情。
祝从辉愣了愣,目光滞涩,问出了她想问的:“你怎么知道?”
“看来您一点都不了解她。”
天色暗下来,走廊里没开灯,从祝今窈的角度看,靳崇的神情晦暗不明,她看见他把手随意地插进大衣口袋,而后耳边传来他低沉好听的声音,“我为您失去一个柔软善良的女儿感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