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茶水将将冷却，她呷下一口，好整以暇地抬起头来，眼中揶揄，“爹，你好像比我还关心那个人？”

李天德听得额角青筋一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若不是你这丫头整日神神秘秘的，啥都不肯和你爹讲，爹又何须拐弯抹角打探？”

“再者说，这马球会是要下筹的。”他忽地理了理衣摆，脸上露出一抹上不得台面的猥琐笑容，“我就押了你的那位小友。”

说罢，他伸出一只手来，五个手指在李月角面前晃了一晃，语气颇为自豪：“你走的时候，你爹就悄悄打听过了。这位侯府嫡子平日里藏头露尾的，压根就没人愿意给他下注。哼，一群不识货的，我就看好他！”

李月角眉头一跳，“所以……你就压了五文？”

五个手指忽然并拢一块，下一瞬重重拍在了她的肩膀上。身旁的大汉哈哈大笑起来，朗声道：“为父有这么吝啬吗？你爹我方才摸了摸裤兜，发现还剩了五十文钱，这下子干脆全部赌上！”

“什么？！”

此话一出，李月角顿时眼前一片混沌，感受到体内的灵魂被强行拉到一边。再睁眼时，那个“李月角”又重新占据了身体的主导。

却见女童重重按下茶盏，语气愤然道：“爹！你真是——太过分了！！”

她的嗓音陡然拔高，指尖戳向李天德的鼻尖，“上月给我裁衣时，爹说还差五个铜板，险些就把我那五文钱给讨了去！还好我聪明，识破了爹的诡计！”

说完这话，她还觉得不够解气，便把头一转，赌气似的不肯再看李天德。

“哎呀，闺女你听爹解释嘛。”大汉脸上苦哈哈，“这不是昨日发放了俸禄，克扣下来也就三四百文，我这不就想着给你朋友捧个场子嘛……”

“那可是侯府嫡子！谁敢和他交朋友？”

“李月角”两眼一翻，赏赐给她爹一个大大的白眼，“况且，五十文算什么捧场？马球会上的这些人，个个一出手就是吓死人的数，随随便便就能用钱砸死我！我人小，爹只要五十文就能砸得我老老实实做人。”

一声嘹亮的哨音从极远处袭来，草场的泥地随即开始震动起来，裹挟着沉重的马蹄声，沙砾在蹄铁下簌簌跳动。

李天德面色一喜，赶紧顺势转移了话题，“闺女，你快看！”他手指往某一处点了点，女童两眼微眯，方才看清了那个小黑点。

“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他？”他的脖颈不自觉地前倾，浑身冒着兴奋，眼珠子恨不得直接黏在了那个小小的黑影身上，不禁咂舌道，“乖乖，隔着老远就能看出此子的不凡！”

自家老爹越是激动，她就越是向后缩。女童别过脸去，还不忘用袖子挡住半张脸，悄悄避开了老爹的目光，小声抱怨着：“离这么远，鬼才能看清呢……还不是因为你给他花了银子……”

她维持着这个蜷缩的姿势，僵持了许久，久到耳边的喧嚷都化作一片模糊的嗡鸣，唯独马蹄践踏草场的声响，一声重过一声地撞进耳膜。

身侧的李天德却突然没了声音。

他忽地愣在了原地，眼神怪异，还时不时闪躲几下，似乎很是抵触眼前的事物。

女童仍旧在摆弄衣角，浑然未觉异样。唯有李月角的内心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于是，她抬眼望去，透过素纱衣袖，隔着朦胧的光影，一道修长的人影正静静伫立在前方。

“李月角”似乎也心有所感，她指尖一颤，缓缓放下遮挡的素袖。

天光倾泻而下的刹那。

原来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李家的位置太过偏僻。

亦如他一般。

萧烬墨端坐马背之上，朔风扬起时，衣袂翩跹。他垂眸睨向李家父女，身下骑着那匹从后山牵来的枣马。

赛事尚未开始，没人会刻意盯着他的行踪。

这枣马忽地昂首嘶鸣一声，前蹄重重踏在夯土上，像是沾染了主子的戾气，浑然不见在马厩那会儿的懒惫。

“那五十文，可是你下的？”他忽然问道。

没想到还能有这一茬。

“李月角”倏地扬起了小脸。她神色骄矜，说道：“怎么，你还嫌少？我爹可是下了血本的！”

他应该是传闻中……那位不受宠的侯府嫡子。瞧着自家闺女出言不逊，李天德见状，顿时收起了那副兴奋劲儿，他慌忙去扯女儿的衣袖，脸上反倒多了些尴尬之色。

他偷偷打量了眼前的这位少年，却正好撞上了对方不知何时投来的视线。

少年目光微移，眼神便定在了她旁边的李父。他没有什么表情，只低声到了一句：“多谢。”

李天德哪敢受他的谢，连忙摆手，语气愈发的客套起来：“下官囊中羞涩，能拿出手的，也不过只有五十文，相比起旁人……实在是不值得一声谢字。”

对方却说得轻缓，“您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