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大汉便如遭雷击一般,浑身卸力,重重地倒在了床榻之上。
木床适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惨音调。
他双目瞪大,恍然回神,似梦游一般拽着身旁闺女的小手臂,“……这小子真有这般能耐?”
某人那张冷淡的脸,再次不合时宜地飘过。女童点头肯定,“侯府嫡子,睚眦必报。”
李天德闻言,久久不语。一时之间,父女俩人又陷入了僵局。
片刻后,他方才叹了口气,说道:“你看你平日里都交了些什么人……”
大汉思绪万千,倏然间转过头,目光投向了搁置在一旁的四文铜钱,私下斟酌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你的神通……还能算到这些?”
鱼儿上钩了。
听到这话后,“李月角”眼中精明乍现,立马脱口而出:“不错。”
接着,她又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说得顺理成章,引得她爹诺诺称是。
“此事,女儿约莫有七成把握。爹只管等女儿的好消息。”
大饼从天而降,砸到脑袋上七荤八素的。
李天德方才还试探着,慢慢又转成了犹豫。他指了指最后一枚铜板,“那这最后一文,你又有何见地?”
女童两眼一垂,两掌一合,竟将五枚铜板尽数收回衣袖。
什么洁身自好,什么光明磊落。
她面无表情的说道:“爹一月才给女儿一文钱作零用,真是两袖清风的廉洁好官,抠搜至此,世道可叹!”
“你这小兔崽子!皮痒了是不是!敢消遣你爹?!”
搁这净瞎扯。
李月角眼皮子一跳一跳,不免汗颜。
瞧着这女童身姿娇小,一脸的稚气可爱,居然是个爱玩脑筋的主儿。
李天德左右说不过他这顽劣闺女。
良久过去,他将手背覆眼,轻轻说道:“你这丫头,脑瓜子也像你娘一样活络。”
“爹没这个能耐,不掺和你的事,就不去了。”
“你且去吧。”
“李月角”愣怔一下,莫名有些感动。
“爹,球场路途遥远。”她说得艰难,“女儿没钱坐马车……您支援点呗?”
“滚——!”
路上车马熙熙攘攘,李天德终究是放心不下他这唯一的宝贝闺女,一齐将她送到了郊外球场。
他坚决否了死丫头的走后门计划,刻意避开了诸位大人们,一路规规矩矩,行至正门,将名目递出。
门口把手的侍从接过名目,斜眼打量起了眼前这两个衣着过于朴素的父女,不免嘀咕几分。可手头上的这一封请帖,笔墨纸质做不得假,货真价实,直接标明了两人的身份。
“进去吧。”
他脸上挤出一分恭敬,侧身让开,目送二人进场。
“爹,你怎么跟做了贼似的。”
女童拉了拉大汉的衣角,悄声说道。
侯爵二字,到底是用真金白银堆砌出来的。区区一场马球会,竟能作出堪比元宵佳节的奢豪。
李天德哪里见过眼前这般气派的排场,不禁暗自乍舌,感慨万千。
他叹息:“还是有钱好啊。”
女童却摇头:“不,还是有权好。”
偌大一个马球会,会场上皆是冠盖云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暗流涌动。李月角审视一圈,陌生眼熟皆有,更有此时意气风发,将来大厦倾覆者。
李家父女身势低微,上不得球场中心座位,只能憋屈在球场一方小小角落。
宝马良驹,泥点翻涌。
望着远方的草场和骏马,视野虽不佳,李天德却很是知足,甚至慢悠悠品起了桌前的好茶,“哎呀,有免费的茶果,还有免费的马球看,这趟也算不亏。”
“李月角”早早落了座,她四处张望,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见女儿的心思飘忽不定,大汉抿下一口茶水,装模作样,幽幽问道:“闺女,你找谁呢?那个侯府小子?”
“爹,我要如厕。”
左右瞧不见人,她难得生出了一丝急切,动用了万能借口,借机开溜,却被一旁的老父亲拉住。
李天德紧紧捏着闺女的手腕,眸光深沉,语重心长的说:“爹就吩咐你一句,做任何事需得谨之慎之。”
他觉得分量还不够,于是又加上了一句:“这些人没一个是我们惹得起的。你那个身份高贵的小同僚,爹也知晓一二。他有名无实,处境尴尬,攀升之路注定坎坷。”
“……女儿明白。”
“去吧,小心点。”
“嗯。”
大汉刚一松手,女童立马撒开脚丫,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哎呀,女大不中留了。”他瞧着闺女的背影,啧啧叹道,“孩他娘啊,你且在天上保佑她罢,只靠为夫一人是不成了。”
下一瞬,一口滚烫的浓茶便呛在大汉的喉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