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姨和秋先生对着徐云是完全不同的教法,江姨认真,受了人托便分外上心,带着徐云也是比照着自己女孩儿来的,抓功课抓言行抓得很严。这几日见他累得人松了魂,便说放他几日宽松,叫他多休息几日,没来追着他的功课。
徐云平时白日里除了功课也没什么事好做,华京中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倒是有心想等大人们忙完了,跟着出去逛几圈,暂时还没找着机会。
机会自己长了脚,往他头顶上掉了。
徐云一下子觉得山精猛虎忽然又和蔼可亲了起来。
李管事常年在京中替将军府上办事,附近有门有脸的人家都认得他,他自己带孩子出门不知道要招惹多少烦人的眼光。李管事听轻轻央了两声,觉得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孩子们成日拘在府上本来就闷——像谢将军,那小时候压根就是见不着影子的主,偶尔发发良心才回府一趟。
李管事想了想,同意了,给轻轻挂了顶轻快的幂篱,捡了两位家将穿了便装跟着出门去。
华京城中分坊市,划分并不很严格,大多的商贩玩乐都聚集在玄武区附近的两市旁。
素闻的商会、济安堂和孙虑重的医馆都在玄武上,轻轻在京中大半的时间都在这边,对玄武还算熟悉点儿。素闻刚把她从浮山带出来的时候总觉得她的时间所剩无几,见她身体情况好几分,就要带她出来热闹热闹——还说人多的地方阳气重一点。
轻轻到现在都没搞明白‘阳气重’是什么意思,太阳光太火辣了。
轻轻才来京城没几个月,对华京中不比徐云熟悉多少。她只是觉得华京热闹,没入华京以前她从来都没在一个地方见过这么多的人,吵得要命,还以为是要打仗了。
但谁会不喜欢热闹呢?热闹多好啊,吵吵闹闹的声音会遮住形单影只的人,能抚慰那些长了脚的寂寞。在热闹的人群中,有多少不安和不快都有地方安放了。
徐云的表情太脆弱了,脆弱得叫她起了坏心思,忍不住在那脆弱上边咬了一口。
轻轻事后反省了一下自己,于是为了表示歉意,她便学着素闻,想叫徐云出来开心一点儿。
徐云果然被那些热闹吸引住了眼睛,看到什么都要往上凑凑热闹。摊贩和老板们也跟人精似的,看他们穿着便知道这一家子非富即贵,也愿意多哄两句。俩小孩儿一路逛一路吃,家将得了李管事的准,在后头负责付钱,看上什么买什么。采购太有魅力了,何况还是随心所欲的采买,连着两个家将都乐呵呵的,一行人眼睛贼亮,这儿摸摸那儿看不看,两小孩儿怕跑得太远,手牵着手,一下子忘记了许多不快。
琳琅商会近几日有管事调动,内部人事乱了好几天。琳琅商会开办的济安堂收留了大批无家可归的孩子,有人事就得有供应,平日里都是由琳琅商会统一采买布匹、棉花、粮食蔬菜之类的给事,但这阵子商会中供应不上,暂时先从其他商会那儿分散采购了些。
南运商会接了济安堂这笔大生意,赶着近日科考风口,南运的管事大手一挥放了个好价格赚个名声,一笔生意做得两边都高兴,其乐融融的一手钱一手货交付。
南运商会来帮手的是个俊气的半大小伙子,力气大得很,眼里有活,忙上忙下地帮着济安堂趁手安置了。小伙子五官轮廓很深邃,眼睛颜色比寻常人浅一些,说是祖上混了一点月氏还是满羌那一头的血统,那点外族的血给他加了些颜面的好风,站在一群鹌鹑似的孩子们中间显得俊朗得不行。他见人就笑,人又开朗,特别招人喜欢。
济安堂的管事见他忙里忙外地出了一头汗,还在那儿把一个没到他脚跟的孩子举起来过到肩上来哄,管事笑呵呵地招呼道:“李恪!忙完了来吃口茶!”
李恪远远地应了一声,手上没停,又陪着哄了几声,跟那群皮猴子们说了些什么,孩子们应着他的话一哄而散了,他才往这头来。管事递了一壶茶给他:“隔壁医馆给了些苦丁,清热下暑,吃不吃得惯?”
李恪也跟着笑:“都是糙惯了的人,有吃的哪有不惯的。”
他打了一碗茶,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了。喝完了才被那后劲打了一下,他缩了缩脖子,咂道:“哇!好苦!”
“先苦后甜!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管事看他那呆头的模样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哪有人这样喝苦丁的。管事问他说:“对了,上次你那大哥来送,说有事要问,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我没听懂,他跑得又快,是什么事?后来弄清楚了吗?”
李恪顶头上有个大哥,叫李飒,从小长在关外,外族血统厚些,燕话说得磕磕巴巴,两兄弟从外貌到性格都完全不像。李飒五官大气,长得更锋利点,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凶,叫人无端端想到那些关外的猛禽苍鹰。李恪单往外一站也是个舒朗俊气的小伙子,跟他大哥边上一站却显得秀气多了。
“噢,这事。”李恪摸着碗砸吧了下嘴巴,不知道怎么开口:“其实我们是想跟管事打听人来着......”
管事听他这么一说来了精神:“打听人,怎么不早说?咱们干这个的,商会里打听人还难吗?”
“不是那些,”李恪摇摇头,“我有个妹妹,这么高,有十二岁了。”
他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跟我长得有些像。她跟我们俩从家里出来,来京的路上走散了,一直没找到人,我俩问了一路。管事有见过类似这样的人吗?”
李恪叹了口气:“我大哥听说类似济安堂这些地方会收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就想着来看看妹妹是不是到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