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仓促地、匆忙地想要从沈如蓁眼中找到一丝丝宽容和怜悯的神色，只要一丝丝便够了，可是就连那一丝丝，他都找不到了。

沈如蓁冷漠地看着他，就像是注视着一个陌生人，不，连陌生人都不如！当沈如蓁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她一向是温和而友善的，但此时此刻面对他，她像一个最严酷的审判者，也像一个最不留情面的刽子手，她想要亲手行刑——揭开他的面具。

沈如蓁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替你说，刚才那位已经说了，他才是这个世界的任务者，他需要扮演的角色正是蓝陵，而由于你的出现，他被迫从蓝陵的身体中出来了。”

沈如蓁弯下腰，用那种冰冷的审视目光打量着他，那种目光如同最尖锐锋利的钢针，刺得朝闻道很不好受。

“既然他才是蓝陵，那你是什么？”

听到这声质问，朝闻道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

如果说，没有那个人的言辞，他还能做负隅顽抗的狡辩。

可是，既然那个人已经全部都说了......

朝闻道从未有一刻具有如此清晰的认识——

他满盘皆输了。

他不会得到沈如蓁的原谅，他将会失去一切。

朝闻道自嘲地想，真悲哀啊，明明这是最后一个世界了，明明只需要再隐瞒上一时半刻便好，他以为，自己即使要消弭，也可以带着沈如蓁的爱与情意，这让他即使湮灭入时间的洪流，也可以显得没那么孤单与悲哀。

可是，偏偏是在这时。

偏偏是在此刻。

上天何其残忍，命运何其无情，即使在他临死前，都要剥夺他的一切，让他无牵无挂、无依无着地奔赴命运的沼泽。

他轻轻睁开眼，眼含悲哀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再隐瞒了，对，我骗了你，我不是任务者。”

沈如蓁打量着他，以打量一个陌生人的神情：“那你是什么？”

朝闻道道：“我是书写这个世界的神明。”

沈如蓁怔了一下。

“神明？”

朝闻道收起了所有悲哀难过的心绪，争取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每一个小世界都需要有人来创造、来搭建，这样的存在便是神明。”

沈如蓁怔怔地望着他：“你的意思是，这些残酷不堪的霸总世界，都是你书写的？你创造的？”

朝闻道苦笑着说：“对，曾经我不懂爱情是什么，误以为一方有了权势与金钱，另一方便会自然而然地爱上，如果不够爱，那一定是剧本中没有强行把他们凑在一起......这里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我创造的，故事也是我创造的。”

“不对！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你难道不想维护自己世界的权威吗？”

朝闻道用一种很温柔、很悲伤的目光看向沈如蓁，轻声道：“那是我应该做的事，可是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说你想要打破规则，你不知道，那时我的心里发生了怎样的震动，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在我面前说想要打破规则，想要撕毁这个黑暗的世界。”

“我从诞生之日起，便是为了编织故事而生的。但在书写了太多故事之后，我渐渐觉得，这些故事也带有它们自身的劣根性，很多人物与情节安排都不过是我曾经的自以为是，可是，即使我认识到了曾经那些故事的问题，我也绝无办法将其进行改变了，故事一旦落笔，便与当初创造它们的人再无干系了。”

“所以当我听见你说要打破规则，惩治这些霸总的时候，我觉得也很好。”

“我其实，一直都有一种自毁倾向在，不知道自己还继续存在是为了什么，因此，我并不介意以这样一种方式进行了结。”

沈如蓁捕捉到了其中一个不可思议的词汇，质问道：“自毁？你说什么？”

朝闻道苦笑道：“不好意思，我把真实的想法说出口了，我本来不想要那么早说的，可是......”

他摇了摇头，然后很悲伤地看向沈如蓁，说道：“我生来便是要创造故事的，我的神力哺育了这些故事，这些故事也会作为我神力的支撑。当这些世界的规则逐渐被打破，从强取豪夺的霸总规则变成法治规则，我的力量也会变得越来越弱，直至消弭在宇宙尽头。”

沈如蓁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但她却突然觉得下巴处似乎有水珠，她一抹，发现那水珠是温热的。

房梁是不会漏雨的，那只能是她的泪。

朝闻道轻轻用手抹过了那滴泪，低声诱哄道：“别哭。”

“等到你完成这个世界，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不会再有小世界完成任务的困扰......”

“也会......”他轻笑了一声，虽然那笑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像是最悲伤的自嘲：“也会慢慢忘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