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歉疚、自责。
渔之很清楚,这些情绪不会出现在那些没有心的人眼睛里,却能轻易地毁掉一个与人争论都担心自己说话太重的天地灵物。
“我们去找它吧,”渔之道,“天玥当年亲手种下的那颗扶桑神树,不管它对你所做的一切态度如何,它一定已经等了你很久。”
决明顿了顿,回道:“你说得对。”
鹤身羽翼丰满,展开两丈宽的身体。
血腥笼罩的黑夜中,倏尔闪过一道银白色的身影,犹如一道符号,用一声清亮的长啸,将周遭的暴戾暂停了片刻。
决明几乎是闭着眼睛,跟着自己的感觉飞向森林最南端的高峰,横掠过无数个挺立于高空的树冠,一路乘着风扶摇直上,越是靠近,熟悉的感觉便越强烈,但与此同时,自己的不安也与这座过于原始的森林同频共振。
眼前的扶桑神木已经早已成为参天古树,攀爬至高空,往四周无止境地蔓延开粗细相间的衍枝,紧紧连通着三界的时间。
两人落地时,双脚触碰到露在地上的树干,两边的枝条同时闪烁了一下不同亮度的银光,熟悉的仙山画面闪现在决明眼前。
他转过头,问渔之看到了什么?
“溯溪村后的书屋。”她说。
“衍枝连通着三界,”决明给她介绍,“我们尽量不要触碰到枝条,否则可能会干涉人事代谢的因果,再次打乱三界秩序。”
渔之闻言把脚缩了回去,脑袋后面的头发却被枝条勾住。
“这显然不是我要碰它,是它要碰我。”她皱巴着脸道。
决明笑笑,伸手轻轻将勾住的枝条解开。
但枝条的白光亮起,两人脚下一空,同时跌入了一个秘境里。
渔之之所以知道它是秘境,是因为这里跟她进过的幻象特别相像,而且周围萦绕着一圈模糊的光晕,但心神却并不会有一种被蒙蔽的感觉,毕竟人还是能够分清现实和梦境。
她起身才反应过来,刚才之所以出现那道刺眼的白光,是因为他们跌进的秘境画面是白天,同样的地方,同样是扶桑树下,他们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童合!”她一声暴喝,当即跨过去想逮住他。
但是决明一把搭上她的肩膀,摁住了她。
“那不是童合。”他说。
走近了才发现,这个童合确实并不是断了手的那一个,或者说,并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长老。
这是年轻的童合,面对她的暴喝没有一丝反应,压根就没有往这边多看一眼,对自己眼前的动作万分专注。
只见他的周围摆满了陌生的铭文符号,一圈一圈围绕成将他紧紧围住的神秘法阵,他一脚踏进法阵中心,将自己的双手高高举起,手中的银铃随着手势的变化发出清脆的响动。
紧接着,不知他不停嗡动的嘴巴到底在念叨什么,他身下的法阵逐渐产生了反应,法阵周围的符文光晕从内到外一层层浮起,将他的身体都环住,片刻血光乍起,童合的眉心沁出乌紫色的液体,径直朝神木的树根而去。
如果再仔细一点观察,就会发现,那是人的血液淤积之后的状态。
童合不知使用了什么邪术,似乎用自己的血液向神木进行了一场强买强卖的献祭仪式。
神木接受到了童合的血液灌溉,代谢的速率迅速加快,骤然生长出一条崭新的枝条,但那枝条没有存在多久,便迅速衰老,绿意以肉眼难以估计的速度很快消失,最后竟直接掉落下来,被童合接在手里。
童合为此欣喜若狂,当场就原地笑弯了腰。
“那是他给我印刻火刑契约的工具。”
渡月的声音忽然出现,渔之往腰间一看,随身携带的玄镜闪起了莹润的白光。
“你要我怎么做?”她问。
“扶桑木会告诉你的,小神女。”
渔之再次抬起头,看见前些天巫蛊族禁地前的那场大战,童合一个不留神,被朱焱从他的密集攻击中钻了空子,荆条绽开在自己面前,完全能够预见下一秒被原地绞杀的血腥画面。
但是童合胸口有青绿色的光芒亮了一下,显现出了一根枝条的形状,随后原地炸碎开来。
朱焱的动作被这道光芒阻塞片刻,本是致命的招式,却只能堪堪卷住童合的手臂,只将他的银铃给截断下来。
这可真是命好啊,渔之心道,要不是神木的庇佑,童合这会儿连四处逃窜躲渡月的半条命都没有。
“这么说的话,如果想要帮渡月解除契约,则需要向神树献祭自己的鲜血,然后得到一根神木枝条吗?”她问。
决明摇摇头:“神木应当不是这个意思,自古以来天地灵物本身并不乐意接受修士鲜血的献祭,只是神树毕竟身有局限,不能动作言语。你就算用献祭而来的枝条印刻新的符文,也只能让渡月的主人变成你而已。”
原来是这样,渔之严肃了面容。
“我倒是不介意,”渡月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某种调笑的意味,道,“就怕是有其他人介意。”
渔之看了决明一眼,他倒是没什么多的表情,只好自己洋装咳嗽了几声,道:“还有没有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