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术,是一种通过欺诈人的五感来达到混淆虚实的目的的能力。
而作为幻术师中的佼佼者,六道骸除了简单地进行五感混淆外,拥有更高的,对于欺诈的权柄。
欺瞒命运,欺诈自然,他们是优秀的欺诈师。
梦,既真实又虚幻,它的诞生没有人能说清,似是依托现实,又全然是扭曲的梦幻——这听起来和幻术极为相似,幻术的本质与精神相连,梦链接精神,拥有强大的精神的六道骸因此能够进入到虚无缥缈的梦中世界。
虽然只是以旅人的身份,但能看到那些人类或肮脏或扭曲或虚伪的灵魂在梦里失去一切的伪装,露出丑陋的内里,这实在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尤其是那群丑恶的黑手党。
他旁观着,毫不留情地嗤笑着那些厌恶的家伙们在噩梦里绝望呼喊——当然,要是看到了讨厌的人类在做美梦…他也不介意作点魔术把戏,篡改一下他们的幸福。毕竟他们那连魔鬼都会为之震惊的阴暗灵魂根本不配拥有美好的梦境,他们应该下地狱,被永火日日焚烧,来洗涮永远不可能得到救赎的罪孽。
而他的职责——
就是在未来的某一天送他们所有人下地狱。
想到逐步步入正轨的计划,还有这个计划实施成功后就能彻底摧毁黑手党的未来,六道骸忍不住心情愉悦。
像往常一样欣赏了无数人的梦境,他走下七十级阶梯,伴着无形之物的狂笑声,来到了潜意识集合体的深处。
这里是所有人梦的终点。
在这片广袤的虚无里,无数人的精神世界就像是鸡蛋一般的形状,漂浮在半空中,互不干涉。
他是路过的旅客,但只能进入他拥有钥匙的精神世界。擅自闯入不被接纳的精神,他自己的意识反倒可能会被同化,甚至是吞噬。
与疯狂只有一线之隔的幻术师们比其他人都更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更别说六道骸是幻术师里少数没有信仰那个疯子的异类,不去好奇不该了解的未知是他的底线。
“…进入吧…”
“看看…”
“……世界的真实在其之中…”
有异形生物藏在每个‘鸡蛋’垂下的阴影里,随着他靠近,一个接一个发出喑哑的低语,在静寂的环境里回荡。
它们是意识世界的怪,职责是迷惑路过的幻术师违反规则,当被迷惑的倒霉蛋意识被同化后,怪物就会偷走他的身份,替代他继续生活,而认识的人也不会发现任何不对劲——它们会完美地复制这个人的一切,甚至连这个人自己也将无法分辨区别。
危险不足以概括这些怪物,但对付它们非常简单,只需要不听就够了。
有经验的六道骸习以为常地忽视了那些怪物的引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他经过了黯淡的精神世界,也经过了光芒正盛的世界,但他没有停留,完美地扮演着一名旅人的职责,不对没有钥匙的世界产生任何的好奇。
……
……
然后,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身前的,是一个人的精神世界。
也是一个人的梦。
那是昏暗的、没有任何光亮的世界,仿佛汇聚了此间所有的恶念,以至于希望和美好全都被排斥在外,六道骸只是靠近,就感觉到连带自己都快要被那附着在表面的恐怖淤泥侵蚀。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精神世界,犹如鸡蛋壳的世界外层被他的窥视敲碎下一块壳,透过那道狭小的缝隙,他看到有什么东西藏在薄膜里,那里面混沌难明,弥漫着遮蔽住任何窥探视线的厚重的雾气。
浓雾在其中翻涌搅动,扭曲的、滚动的,仿佛是一个个灵魂在哀嚎挣扎着想要逃出的绝望身影。而这绝望酝酿出比古老还要古老的混乱黑暗气息,六道骸在意识到气息存在的一瞬间就背后涌上了冷汗。
没有幻术师对那个气息不熟悉。
万魔之法的源始,黑暗混沌的终焉。
几乎所有幻术师都信仰的存在。
…黑山羊。
是黑山羊的气息。
即使他自认自己在幻术上几乎没有对手,但六道骸绝对不会鲁莽地傲慢认为自己能够对抗邪神的侵蚀。
人类和神明从来不是天秤的两边,神明就是提着天秤的阿努比斯,因此他打算立刻撤离,远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短暂时间里,他绝对不会再靠近精神世界——既然祂能被感受,那就代表祂早就看到他。他不会冒没必要的风险。
但是——
……即使是六道骸也忍不住冒出这是什么情况的疑惑,他几乎愕然地看着手心里的钥匙,那把泛着金色微光的钥匙正对他释放着陌生的熟悉感。
在刚才他正要离开的时候,这把钥匙突然出现,在接触到他的那一瞬间就不容拒绝地将他想要撤出梦境的意识强制拖入了那个几乎是幻梦境一般恐怖的精神世界里。
而最惊悚的是,有钥匙意味着他曾经进入过这个精神世界,可他对此毫无印象。
但凡曾经见过类似的世界他都有信心自己绝对不会忘记……可没有。
他确定没有见过,更别说进入。
六道骸无端地感到了毛骨悚然。
“你是迷路的旅人吗?”
在这股几乎将人逼疯的寂静和急速攀升的警惕里,他忽然听见了有低低的絮语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那是个悦耳的声音。
那句话每个语调都奇异得就像大海上引诱水手踏入死亡的塞壬所歌唱的古老歌谣,明明听着不是任何所熟知的语言,六道骸却很快就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
他忍不住抬头,却发现这个精神世界里除了他站着的这一小片陆地外,其他都是湖水。
幽深的、冰冷的,如同深渊的湖面上——那可能是通往深渊的道路,正因此才会只是注视,就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长满了深紫色的睡莲,睡莲的橘色花心恰如火焰,遥遥看去,湖面都仿佛燃烧了起来。
而在睡莲的中心,巨大的,仿佛王冠般的莲叶上坐着一个人。距离太过遥远,她的面容在迷雾遮掩里变得模糊不清,六道骸只能看到她是闭着眼,隐没在雾中的五官就像是一座沉眠的精美雕像。
或许他的视线惊醒了她的休眠,王莲上的人在他的注视里缓缓睁开了眼睛,隔着雾气,她的那双眼也熠熠夺目。
那是一双明灿如金的眼眸。
如同神明般,金眸里空空荡荡。
随着她睁开眼,她身前的莲叶和花叶间的莲蓬开始枯萎,凋零,鲜绿的叶片泛黄干枯,直至半枯半生。她身后那些蜷缩着,还未绽放的莲叶莲苞在幽冷的黑水中静然直立,不受半分侵染。
…莲花是幽冥的指路人。
枯萎的莲花回忆过去的岁月。
新生的莲叶指引不曾来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