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昨夜淅淅沥沥下了半宿的雨,晨起推窗而去,廊前才冒了芽的芭蕉上还挂着露珠。
谢棠趴在窗边看阶前被檐下雨珠砸出的小水坑,寂静的院里偶尔的几声鸟啼也惹她去看。
这是住进这座宅子的第十日,也是离开国公府的第十日,她整日伴着舅母和表妹,鲜少分出精力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人和事。
帘外小雨潺潺,谢棠吹了吹风,便坐了回去。片刻后,她撑着伞去舅母院中。
才上了阶前,便听得舅母扬声训斥着人:“你如今也不小了,总得学一些什么,我教你刺绣,你不愿做也罢,何必将差事丢给雨采,我不知道你的绣工如何吗?这绣工是你能赶得上的吗?”
少女哀怨的声音撒娇道:“那太难了嘛,我就是学不会嘛,娘,您就别为难我了,我不想学这些,这回是我错了,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好不好啊,娘?”
“我懒得管你,回头你过了门去,你婆母要你为夫君缝制衣裳时,我就看你怎么办。”
“不怕,周鄞他自己就会缝补。”
“你!”
正说着,表妹打开门,看到谢棠眼睛一亮,携起她的胳膊将她拉进来,“姐姐来了,娘您就别念叨了,我们要出发了。”
舅妈气的扶了额头,颇为无奈地看了眼女儿,又叮嘱谢棠一二句,便放她们去了。
今日上巳节,正是春意盎然的时候,皇后娘娘亲操持此事,于金明池办了宴会,邀汴京年轻男女前去赴宴。
明着是宴会,但众人皆知,今日这金明池也是为着皇室选亲。
宫中几位皇子公主均是适龄的年纪,但如今除却太子之外,均无婚配,朝中不免议论。
表妹梅晴来京不久,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得知此事一心想去,她在汴京人生地不熟,只一个谢棠相熟,免不了要携了她一道,谢棠推辞不得。
今日之景可谓是盛况,宝马香车停了满路,两人便是起了个大早,到地方时金明池早已是满是人了。
梅晴对什么都稀奇,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左看右看,时不时问谢棠一二句,谢棠温声一一答复着。
姊妹二人正往前走着,不妨迎面撞上几个人,看清来人的瞬间,谢棠捏紧手里的帕子,步子顿在原地,长睫低垂,竟觉无愧面对他。
李砚书看着那许久未见的少女,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他身侧几人好奇的看看他又循着他视线看向谢棠。
梅晴见状更稀奇,眼波流转间心底已生起万千种猜测,她轻摇了下谢棠的衣袖:“阿姐?”
对面的李砚书已恭敬同二人行过礼,随后看着谢棠,终是没忍住问道:“谢姑娘近来可安好?”
谢棠说好,正好有几人过来,他们站在这里挡了道,谢棠便借机匆匆做辞离开。
直待走远许多,梅晴笑着看着她,满脸的八卦之色:“阿姐,方才那位公子是何人啊?”
“友人。”
“友人啊?哪种友人?”梅晴显然是不想轻易放过她,非要问个彻底。
谢棠无奈,捏了捏她的脸,指着远处捶丸的人群,温声别开话题道:“你不是想看捶丸,我带你去。”
梅晴不满的撅了噘嘴,但确实想去玩捶丸,只好跟着她往过去,一路缠着谢棠问个不停,谢棠囫囵搪塞过去。
梅晴说她的未婚夫婿是捶丸高手,她一定要精进技术,好回头二人再见之后,让周鄞为她折服。
梅晴看的认真,人流之中的谢棠却不慎被人挤开,正欲去寻梅晴,被人拦住了去路,来人道:“姑娘,我家郎君请您借一步说话。”
谢棠认出这是李砚书的随从,她到底是寻不出任何的理由来拒绝,又遍寻不得梅晴身影,只好颔首应下。
李砚书在一座亭子后等着她,那处人少,此时煦煦初阳洒在亭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抽条柳枝在湖面上轻轻荡过,春光宜人。
看到她来,李砚书扬起笑容,朝她走过来,及近了他抿抿唇,垂着眼睛又不敢看谢棠了。
谢棠看到他心里更是愧意难当,低声道:“你特意差人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砚书抬眼看看少女明艳的脸庞,有些不自在的摸了下鼻子,温声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听映绵说,前些日子你二人相见,你说有意离开汴京。我只当你已离开,心有遗憾,不曾想今日在此处还能再看到你。”
谢棠微怔,轻笑一声,道:“正巧舅舅他们在,不便这就离开,过些日子再走。”
“你为何……”话到嘴边,李砚书又咽了回去,转而道,“那你走的那日,可要告知我一声,我好相送几程。”
谢棠听出他的未尽之言,是想问自己为何离开,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她自然不会多说,李砚书这话她亦不好答。
她笑着别开话题,问他:“今日怎么不见映绵。”
“母亲与她去舅舅家了。”
“这样啊。”
李砚书轻应了一声。
一时间只余沉默,两人没什么话可以再说,要就此分别,李砚书又实在不愿,他悄悄看谢棠几眼,才小心问:“最近是发生了什么麻烦事吗?”
谢棠手指一紧,抬眸看着他:“为何这么说。”
“你好像瘦了些。”
李砚书说着抿抿唇,剑眉也紧皱起来,谢棠如今的状态可与平素大不相同。
他不敢说同她有多么的相熟,可至少曾经在国公府读书的那些日子,也勉强可称与谢棠是朝夕相伴,他见过她那么多的情绪,知她开心、悲伤、愤怒的模样。
可独独不曾见过今日这般样子,她整个人好像被抽空了浑身气力一般,眉间总是萦绕着淡淡的哀愁。
蓦然想起那些书塾的日子,李砚书一颗心也像是沾了湖水一般,潮潮的沉闷的难受。
谢棠摸了摸自己的脸,展颜一笑:“有吗,兴许是昨夜没歇好。”
李砚书轻叹了口气,谢棠也沉默了起来,竟是相顾无言。
半晌,李砚书才闷闷道:“我送你回去吧。”
傍晚结束后,姊妹二人相携着往自家马车旁去。
到地方时,却见旁边站着李砚书。
梅晴看看谢棠,示意她往前看,“阿姐。”
谢棠尚未来得及说话,李砚书先开了口,“天色向晚,我同你们一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