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肆安静吃东西,并不接话。
“你这孩子真是……”吴永芳叹气,“都是大人了,不能闹小孩子脾气了,听话些吧。”
赵肆不接话,吴永芳也知她脾气,也没指望她立时想通,自顾自地一边念叨一边开始收拾桌子——把几个盘子地的残渣并到一起,再把吐在桌面上的垃圾一起夹进去。吴永芳一向是这样的习惯,吃完了就会开始慢慢地收,等所有人吃完再把所有的碗盘叠到一起拿去厨房。赵肆小口地吃蛋糕,慢吞吞地想自己的事,边想边看吴永芳收拾盘子,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妈,你有想过以后吗?”
吴永芳愣了一下,拾掇的手停了片刻,又笑:“妈都这个年纪了,还以后什么以后啊,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嘛。倒是你该好好想想以后。”
“那你觉得我的以后该是什么样的呢?”赵肆把奶油从蛋糕胚上刮下来,只叉了蛋糕胚送进嘴里。
“现在这样就很好啊,你找个工,好好上班,过几年认识个好男孩结婚……别听你爸胡说八道,他想太多也想得太早了,整天疑神疑鬼,妈知道阿四是好孩子,心里一定有数的。妈就想你们都好好的。”吴永芳叹了口气,“你爸今天有活呢,走不开,还是他叫我给你买的蛋糕呢……”
赵肆不信,赵平说不定都不知道她生日在哪天,但她没说什么,只当是听到了,她又问:“妈,你没想过跟他离了吗?我长大了,我能养你了。”
吴永芳当她是小孩话,只是笑:“胡说什么呢,你爸又没干什么,怎么就要离了?老夫老妻的,将就过了。”
赵肆又问:“那如果我和他只能选一个,你选哪个?”
吴永芳愣了一下,继而又笑:“乱说话,妈只想你们都好好的,妈就高兴了,别说孩子话了。你爸那天也是话赶话,他要面子,你知道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啊。”
赵肆垂下眼眸,用叉子把吃剩的奶油抹开,低低地应了一声,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天晚上,赵肆把自己的卧室整理了一下,从床底下拖出一堆东西。
第一个箱子是幼时的玩具,大大小小的都是幼时的珍宝,而今已在满是尘灰的床底下呆了多年。赵肆挨个看过去,其实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小人偶、小卡片、能跑的小车、会响的小东西……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那会儿怎么就那么喜欢。
第二个箱子是早几年攒的旧杂志,武侠、奇幻、科幻……她现在还是喜欢看这些故事,但已经很久没有买过杂志了,那个时候期期不落,每到发售日都是第一时间跑去买,求着摊主给留。时间让脆弱的纸张发黄,散发着古旧的气味,随手翻来,哪个作者的哪个故事,她都还历历在目。
第三个箱子是课本和习题。其实发了狠的念书也就一年多,那会儿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每天都被知识撵得狼狈不堪。现在拿出来看,竟也是攒了不少,课本里笔记写得密密麻麻,习题写了一打又一打。比起正经上高中准备高考的同龄人肯定是少了不少的,但对她赵肆已经是往前十几年都不敢想的多了。她曾以为的不可能,曾以为的千难万难,咬着牙去走也并非遥不可及。可惜吗,并不,知道了这一件事就已经足够了。
第四个箱子是信件。这个箱不太大,但却藏得很好,带着锁。赵肆用抹布小心地抹去上面的灰,坐在地上,反手从床底下往床板摸,摸索片刻从床的骨架上找到了一串小小的钥匙。
锁芯弹开,打开的动作小心极了。砚回漂亮的字映入眼帘。大大小小的信封堆叠在一起,最底下压着的是赵肆写过的故事,有些已经寄给了砚回,有些却还留着,没写完的久了也就忘了。上一次写故事是什么时候?她不记得了。自从不再给砚回写信,那些奇思妙想好像也慢慢从脑子里逃走了。她其实很久没有想起砚回了,每次想起砚回,她的心都会柔软起来,但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回看——人生的路太长了呀,她才走到半路,就已经把砚回弄丢了。
她慢慢地理,理这些古旧的东西,也理自己过去的十八年的人生。理明白了,又一样一样地放回去,向它们告别。
半夜里,赵肆听见赵平回来的动静。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吐了个稀里哗啦。吴永芳听见了,急急忙忙披上衣服起来扶他,拍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给他倒水。赵平醉得狠了,嫌吴永芳动作大了或者慢了,嘟嘟囔囔不轻不重地骂两句。
也没有多大会儿,外间响动了一会儿,碰倒了什么东西,很快地又没什么声响了。赵平醉得睡过去了,带着一身酒气,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记得。又一会儿,吴永芳把打翻的东西收拾了,也回房了。
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灭了。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