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将贯穿义勇的一拳被半路杀出来的緑一刀截断。猗窝座向后一翻拉开了距离,略微讶异于她的顽强:“你竟然还活着!”
“是啊!我从地狱爬回来了!就算要下地狱,我也要抓着你的头一起下!”
“那种地方你自己去就可以了。”鬼阴冷地嗤笑一声。他已经不把她当作女性,而是当作一个该死的对手了,毕竟他给过她许多次机会。
斗之鬼一脚猛踏碎了地板,展开了雪花型术阵:“术式展开……终式·青银乱残光!”数百枚青光弹几乎同时以其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射出,连义勇也无法用“凪”全部防下,乱弹一触碰到他,炸开了数个小血洞。
“不错啊,避开了致命的要害。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义勇,你没必要像炼狱或炭治郎一样死掉,你也做鬼怎么样?”他又发出了熟悉的邀请。罗针只感应到义勇的存在,另外两个大约已中了乱弹暴毙,他懒得理会。殊不知二人静默凝神地站在他身后。
难道他没发现吗?义勇吃惊又不解。那只鬼的感应竟失灵了?不,是炭治郎和緑变了……他们达到了藏踪匿迹的最高境界,不仅是呼吸的声音,炭治郎连眼睛、发色全然不同了!很好,这是个机会!趁机砍脖子,义勇在心中大喊,拼死再对猗窝座挥出吸引其注意力的当头一刀,为同伴创造机会。
那一秒在緑的眼中被拉扯得格外漫长。
预判,时之呼吸的必修课,预判对手的行动,所以她基本避开了乱弹,也看出了猗窝座的意图。
——不行啊,义勇,那家伙会再使一次穿膛的一击。你一定会死的。
——斩其首和斩其臂,不能兼得。杀掉他和保护你,不能兼得。破绽难得,这可能是唯一一个杀掉他的机会了。
她不假思索全凭本能地做出了选择。
“时之呼吸,春之语·润物无声!”
“火之神神乐·斜阳转身!”
刀起刀落,鬼的首级与手臂同时落地。
上弦之三猗窝座,被灶门炭治郎斩首了。
——啊啊,我想起来了,为什么这个小鬼令我这么不爽。
——四十年前那场战斗,也曾经有那么一会,完全感受不到那个男人的斗气,就像面对着不可能存在在那里的异物的状态似的。罗针没有反应,感知出现混乱。那个小鬼没有波澜和杀气的眼中看到的,可能就是我一直追求的“至高领域”!我一直隐隐感受到却无法到达的“无我的境界”!我几百年的武术精髓,被炭治郎堂堂正正地从正面击破了!
——还没完!我还能战斗!我还能变强!
战败的不甘激怒了修罗恶鬼。无首的他在最后关头竟还能迸发出力量再生出新的胳膊接住头颅,按在脖颈断裂处作最后挣扎。緑决不允许他有机会把头接起来,一鼓作气把蓝绿色的利刃猛扎进鬼的双眼之间,挑起来跑到走廊边,用力抛进深渊里。没有人敢松懈半分,因为猗窝座的身体迟迟没有崩塌,颈部的断面甚至新生出了蠕动的肉瘤,它的头要再生了!
困兽犹斗的猗窝座依然力大无穷,就在緑将其头颅扔出去的那十秒,他一脚将到达极限的炭治郎蹬开,后者半截身子撞进墙里,当场不省人事。他正在突破极限,要杀掉所有人来争取时间,在无头的情况下还能施展罗针要对义勇和緑进行下一步进攻。
坏了!他是要像无惨那样克服断头的弱点了吗?绝对不能让他得逞!义勇逼迫遍体鳞伤的身体动起来继续战斗,艰难地发动水之型应对猗窝座的乱拳。虚弱的一人一鬼出招的精度都大不如前,节奏凌乱,却也都给对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凡体肉身的义勇率先脱力,口吐热血,不受控地跪下。鬼又占了上风,迈着歪斜的步伐向义勇走去,要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只是那人挡住了他的道。
“想杀他们的话,得先打败我!”
緑怒目圆睁,她也濒临极限了,但她是全场唯一还能战斗的人。无关大义,无关善恶,只要还有力气握刀就不能停止挥砍,没了刀就用拳头打,像条狗一样用牙咬,总之她不想再败给猗窝座了!
——我无端地不喜欢这个女人。
猗窝座不再前进。头不在了,却还能思考。
——现在我终于知道原因了,本该身为弱者的她,不管挨了多重的打都会冲出来、过分积极地保护别人,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认输求饶。
——为什么感到不爽的同时,又有点……悲哀和心痛?
——……为什么?
“不屈的精神,不管面对怎样的困境都不死心。我们不是武士,没有刀。但是心里有刀,用的只有自己的拳。你知道你的拳法是用来做什么的吗?”一段尘封在猗窝座脑海深处的话语缓缓地抖落岁月的尘埃,逐渐明晰起来。
——我怎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这段话?我的拳是我的刀?我是为了什么挥拳?
“决不允许你……再夺走我的同伴!”他恍然听见那个叫緑的女人如此说道时,有种电光火石般的东西直击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守护。
“老爸不要放弃啊!放弃你什么的,我压根想都没想过。为什么老是向我道歉?老爸又没有做错什么,不要对我说‘别管我了’啊!肯定会好起来了的!我一定会带药回去,不管去偷,去抢!”年仅十一岁的孩子在心中立下最坚定的誓言,攥紧拳头。他走在大街上,密切留意行人的穿着打扮,选择下手的目标。
“我会变得比任何人都强,一生保护你。”天上,有璀璨的烟花怒放;烟花下,有情窦初开的少年向双颊绯红的少女许下最赤忱的誓言。他也红着脸,决心这次一定能够说到做到。
——但我失信了。
——所谓誓言,不过都是空洞的妄语。
所有遗失在生命中最刻苦铭心的悲痛里的记忆,全都呼啸而来,像一场期盼已久的甘霖雨露,润泽了长达两百年的酷旱。他想起了人类时期的一切,想起了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中那些微渺珍贵的幸福、千愁万恨的不解、无从反抗的愤慨、撕心裂肺的悲伤。
以及痛不欲生的绝望。
——明明想要守护的东西早已散落不见,也不想在举目无亲的世界继续生存下去,却反复进行了上百年无意义的杀戮。原来作为人的我,是这么悲惨、滑稽、又无聊啊!
“不是你的错啊,狛治哥哥。”冥冥之中,一双小手牵住了他,“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啊。”
猗窝座回首望去,是在生死之边界徘徊守望了他上百年的人们,是他最不能遗忘的人们啊!
无视了鬼王的意志在脑内的胁迫,他抬起了手臂。
这个怪物又要发动“灭式”了!稍微清醒了的炭治郎瞬间领悟了他的意图,硬生生从墙里挣扎出来,扑到无力躲避的义勇身上将其拦腰闪到安全范围。尚能战斗的緑咬牙大幅度挥动手臂,但当“水面镜”挡下了仅仅只是震退人的余波时,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猗窝座的进攻是针对他自己的。他把自己炸得面目全非,还停止了肌肉和骨骼的再生。昔日骁勇善战的上弦之三,如今千疮百孔,左摇右晃。他“咚”地跪在地上,伸出双臂,保持着紧紧拥抱着谁的姿势化作尘、化作土,与萤火一起飘向虚空。
“谢谢你。”在魂飞魄散的最后一刻,他听见怀中的爱人如是说。他们相拥着迎来了彻底的死亡。
他……自杀了……
他竟然是自杀死的!它怎么可以这样死!
緑怔怔地目睹了全过程。满腔怒火喷薄而出,脸上那道长疤开始钻心地痒,无意识地用指尖去抓挠,挠破了、出了血都不知道。她歇斯底里地拖着身子冲上前,像个疯子似的去狂踩正在崩离的残骸碎片。抬手一晃手中的日轮刀,蓝绿色刀面冷冽地映照着一张骇人的脸。
好一张陌生、狰狞、丑陋的脸。
面由心生,心灵因仇怨而扭曲,脸因恨意而变形。刀面里的人活似个真正的怪物,恶毒的般若。
——这是我?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混沌的头脑像是被猛揍了一拳,她缓缓冷静下来:猗窝座死了,却不是我杀的。他一死了之了,那我费了那么多心血又算什么……一直以来的处心积虑都化为了泡影。这就是结局了吗?本以为打败它就是胜利,到头来一败涂地,无论是战斗亦或是精神,都输了,我都输了。我……结果我这一路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没有。只是越走越偏,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不对,都是我要选的。可是我不喜欢现在凶残又恐怖,满心只想着去伤害和毁灭的自己,心里只装满了千百种折磨残害鬼的办法,无法考虑放下和幸福,无法享受生活的美好……可只有去伤害别人,我心里才能好受一点……可悲的是我自己啊……原来我也有着残暴邪恶的一面,却还端着一副道貌岸然的虚伪嘴脸去教训别人,但我不该是这样的人,我喜欢以前的我……如果可以,我想要变回以前的我。
“不想变成麻木的人,那种被各种烦恼困扰得看不清自己简单的职责的人。”十四岁的緑蜷缩在脑海的角落里很小声地说。初次斩鬼的她一点也不喜欢杀生,刀切开□□的触感和生物发出的悲鸣都刺激得她深感不适。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习以为常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假思索地去杀生呢?当年对死去的鬼双手合十的习惯,早就丢了。
“总之不要怨恨别人,更不要怨恨自己。祝你好运。”师父从未如此温柔。
“不管你决定将行何方,我都会为你加油。”那是炼狱先生的最后一句话。
——我变成这样,你们还会鼓励我吗?我一直一意孤行,不肯去理解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对我说这番话,不肯接受你们的用心良苦。糟蹋了你们的心意的人是我啊!你们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呢?
她终于记起了初心,记起了当年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女。
——啊啊,但一定会令你很失望,十四岁的明日緑,我几乎害死了你。为什么我越长大,就越在失去呢?一开始,我失去了家人,失去了记忆,失去了身份。接着,我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师父,失去了炼狱先生,最后,我竟然失去了自己!那最不能弄丢的、最该好好守护的——我自己!
——我在寻找什么?我在坚持什么?我在捍卫什么?因为找不到答案,于是将生命虚掷浪费掉;因为不知道怎么过,所以放弃了好好生活;因为伤痛胜过了爱,所以二十岁的明日緑杀死了十四岁的明日緑。
——好想回到不知仇恨为何物、纯真平和的岁月啊。如果可以,我一定不会再去憎恨了。
刀面中的那张暴怒而皱成一团的脸上逐渐松弛又垮下来,仇恨与怒气荡然无存,只有经历了巨大的空虚和幻灭后遗留下茫然的呆钝和痛彻心扉的悔恨。她缓缓放下悬在半空的日轮刀,刀尖轻点地面,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伫立在废墟中。两行微咸的清泪无声地从脸颊上的尘土、血迹和伤疤跋涉而过,历经重重艰辛才滴落到地上。
“緑……”略微缓过来的义勇蹒跚地走来,轻轻唤了一声,见她眼里噙着泪光时怔了一下。
“义勇,你该弹一下我的脑门。我……我做了很蠢的事情……是我错了。”她呆呆地说着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义勇很快想起来去年到病房探望她时挨的那一记爆栗,以及那些叫他振作起来的话。她一定也度过了很困难的时光吧,义勇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地抬起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头。
拍了一下又一下,似乎尝试做出哄人的努力。最后掌心没把握好力道,重重地一拍打她头顶后虚虚地滑落下去,全身倾倒在她的肩上——精疲力尽的义勇昏过去了。
(三)幕间
义勇和炭治郎都倒下了。今夜一战发生得太突然,一卷绷带或纱布都没有装备。緑手忙脚乱地去摸索他们的羽织袖子和口袋,只在义勇的袖子里找到用剩一半的绷带。这点量怎么够用?义勇现在跟个筛子似的,血漏个不停,炭治郎的状况也很糟。她还没晕过去,所以要优先处理他们的伤。犯愁之际,余光瞟见冈不知何时静悄悄地停在瓦砾堆上。
“你来得正好!快去帮我找能疗伤的人,还有绷带和药!快!”她的包扎技术一向不怎么好,拿着绷带左右为难,希望能用更少的量顾及更多的伤。但冈没有动弹,緑焦急地催促它:“快去啊!没有隐的话,随便找人借下绷带也好,多问一下,应该会有人备了吧?”
“别在我身上浪费绷带了,没用的,先给炭治郎和你自己吧。我有办法。”义勇的眼睛半睁半闭,唇间开启一条缝,徐徐地说道。他执拗地几番拒绝,緑只好先给炭治郎包扎。在她忙活的时候,他自行拣了些破烂木板堆在一起,到附近找了盏仍在燃烧的灯借火。
“你要干嘛?”
“灼烧止血。”火生起来了,他真的脱掉上衣,开始烧刀,准备烙在伤口上。见多了腥风血雨场面的緑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敢对自己使用灼烧止血法,实在是个猛人。但眼下物资缺乏,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也不怪冈不听话,无限城里的队员们恐怕不是死了,就是在战斗,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到药物和止血的东西。
“你用吗?”义勇还邀请緑也试试。緑盯着烧红的长刀按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发出“呲呲”的细微声响,甚至烫出了股烤肉的气味……不免战战兢兢起来,小声回绝了:“我就免了,暂时还能用呼吸法应付。”
“呃啊!义勇先生你在干什么啊?你要毁了刀吗!”炭治郎醒了,马上来了精神。真是个抗揍的孩子,跟那头猪一样,緑心想。听他们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緑恍如隔世。她以为自己是不会活到猗窝座不在的时候的,现在却已成真了。接下来还要对战无惨,还不能掉以轻心,但她似乎非常大胆地、开始悄悄期待起一切结束的未来。他们会过上不必战斗的日子吗?那时,她还能和朋友们轻松地谈笑吗?
在义勇止完血之前,炭治郎和緑讨论“通透世界”和“木叶猴”的区别,结论是二者应当是同一种状态。突然,一直默不作声的冈发话了,“嘎”地大叫一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蝴蝶忍、栗花落香奈乎、嘴平伊之助合力三人之力!已经成功击败上弦之二!”
“天!他们做到了!打败了上弦之二!那他们还……”炭治郎迫切地想知道伙伴的下落。
“三人全部阵亡,无一生还!蝴蝶忍以身下毒,被上弦二食杀;栗花落香奈乎、嘴平伊之助与上弦同归于尽!”
(四)第四幕
无暇落泪,他们必须继续向前。与无惨打得难解难分时,宏伟的无限城冲出了地面,冲到了市区!众人与狂化的无惨苦战一夜,可距离日出还要一个半钟。几十名队员呼喊着要护住还能战斗的柱和高阶队员,不惜以血肉之躯为盾,瞬间粉身碎骨!当真是惨烈至极的场景!
緑从横抱起被毒液侵蚀得难以动弹的炭治郎,塞到废墟后的藏原怀里:“藏原君!快把炭治郎带去安全的地方疗伤!你千万不要再靠近了!”
藏原接过炭治郎,仓惶地问:“那你怎么办!你也不能死啊!”
“我要做完该做的事情。今夜会活下来的是我,是我们!”事到如今,看见上百个他人为了消灭无惨而横死街头的惨剧,她不想也不能逃避了。说着谁也不能保证的话,义无反顾地奔回战场。但她并不是敷衍藏原,她是真心想活下去了。
但她犯了一个极小的失误,只不过是低头的角度偏差了一点。
无惨的刺鞭就抽中了她。
藏原眼睁睁地看着友人的头颅瞬间沿着长疤被削去了大半,鲜血爆溅。精准又猛烈的一击甚至打出了一颗眼珠。那颗琥珀色的眼珠粘连着血丝和尘土,意外地一路滚落到他脚边,呆滞地凝视着藏原。
他的耳边炸出一声动物哀嚎般的惨叫,原来是他自己发出的。
(五)第五幕
这是自家房间的天花板。她睁开眼后气喘连连,汗浸透了睡衣。
明明眨眼前的画面是刺鞭即将抽到脸上,她看见了,但来不及躲开了。
浑身安然无恙,一摸,连脸都是光滑的。都是一场梦吗?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逼真的梦?她是真真切切地经历了啊!緑无意一歪头,偶然瞥见挂在卧室墙上的日历:大正元年,一九一二年,六月二日。
第二次死而复生,时光倒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