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前日临了幅《兰亭序》。”皇后忽然道,“那笔锋……像极了你十二岁写的字。”她叹息,“你们兄妹几个,转眼都大了。”
李赫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感到有些怪异,母后今日这般反常的亲昵,句句不离儿时回忆,却不提太子妃之事,更不多问武安侯府的情况……
用过膳后,李赫正要起身告退,皇后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腕:“急什么?”她转头吩咐宫人,“把新做的松瓤鹅油卷端来。”
青瓷碟很快呈上,六块金黄油亮的点心整齐排列,松子的香气隐约可闻。
皇后推过小碟:“你幼时最爱这点心,每次都要缠着御膳房多做些。”
李赫感觉很不对劲,母后这般刻意挽留,分明是在拖住他。可抬眼望去,皇后正含笑望着他,眼里的温柔与记忆里一般无二,让他的质问怎么也说不出口。
直到酉时,李赫才得以从凤栖殿告退。皇后亲自为他系上墨色锦缎披风:“夜深露重,当心着凉。”
“嗯。”
夜风微冷,李赫踏着斑驳的光影往东宫去,脑中还回响着母后那些关于儿时的絮语。
这些记忆寻常且温暖,反倒让他心底隐隐不安。
李赫回到东宫后,简单沐浴更衣便早早歇下。
天刚透亮,李赫便已穿戴整齐,他特意挑了件宁清远喜欢的靛蓝锦袍,往世子府去。晨雾未散,长街上只有几个洒扫的宫人,见了他纷纷避让行礼。
世子府门前静得出奇。
李赫叩了叩门环,等了片刻,又加重力道敲了三下。铜环撞击木门的闷响在晨间格外清晰,却始终无人应答。
他蹙眉转向侧门,发现同样落了锁。透过门缝望去,院中石径上还留着昨日的落叶,显是无人打扫。
正疑惑间,恰见世子府隔壁的老管家提着菜篮经过。
“这位老丈,”李赫拦住人问道,“可知宁世子府上的人去了何处?”
老管家慌忙行礼:“回贵人,昨日见世子带着随从离府,说是奉旨回北疆。”
……
宫里飘着早膳的香气,皇帝正在喝一碗杏仁茶。
“清远?”皇帝搁下茶盏,“那孩子昨日来辞行,说北疆军务紧急。戍国公年迈,朕便准他回去帮衬。”
李赫喉结滚动,袖中的手攥紧:“何时的事?”
“午时。”皇帝笑着说,“皇后还夸他懂事,特意赐了车马。”
——午时。
那时他正隔着屏风听侯府千金诉说心意,而清远竟在同一时刻,在这座宫殿里跪别父皇。
“父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飘,“清远,还会回来吗?”
皇帝突然笑了,“回来?他本就是北疆世子,如今年纪到了,自然该回去了。”他抬起眼,目光如霜,“你以为呢?”
见李赫沉默,皇帝忽又开口:“武安侯家的丫头,可还合你意?”
李赫没有回答。
“礼部侍郎的嫡女刚满十六,性情贤淑,写得一手好簪花小楷。”皇帝接着说,“靖南将军家那位虽不算绝色,倒是活泼伶俐……”
皇帝看着他,似笑非笑:“总有一个合心意的,是不是?”
李赫草草拱手:“儿臣告退。”话音未落,已转身朝殿外走去。
“站住!”皇帝沉声喝道,“朕准你退下了吗?”
李赫脚步一顿,停在门槛处,却未回头:“父皇还有何吩咐?”
皇帝从案头缓缓抽出一卷画轴,“京中贵女的画像,你总该看一眼。”
李赫沉默片刻,终是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
皇帝望着那抹决绝的背影,手中画轴“啪”地落在案上,低声叹道:“这个逆子......”声音里既有恼怒,又夹杂着几分无可奈何。
画轴半开半合,露出半幅佳人画像,眉目间竟与宁清远有三分相似。
李赫回到东宫,殿门一关,便觉得满室寂静得发冷。
他攥紧了袖口,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心里实在气恼气——宁清远的不辞而别,气皇后的刻意阻拦,气皇帝独断专行,偏不能遂他愿。
宁清远这个傻子……
消息传得这样快,那人怕是听闻风声,便认定他要娶武安侯府的千金了。
“连问都不问一句......”他低声喃喃。
想到这里,心里忽地一揪,那傻子,就这么匆匆请旨,自顾自地收拾行装回北疆了?
“小混账......”李赫一拳捶在窗框上,可骂完又觉得胸口发闷。
宁清远走时,该是什么心情?收拾行装时,可曾犹豫过半分?策马离京时,可曾回头望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