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没说什么,只听悠长的一声“吱呀”,殿门被打开了,苏臻珩急忙躲在了神龛后,和安明景一起屏息凝神。
进来那人的脚步缓慢,最后停在了这座掌管生死轮回的神像面前,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沉沉念道:“莫教烛被风吹灭,六道轮回难怨天……”他似乎看见了被风吹灭的蜡烛,于是靠近两步将其点燃。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复响,太子出去了,躲在神龛后的两个人才终于松了口气。安明景看了一会儿苏臻珩,并未等对方解释,二话不说将他拉着从后门溜了出去,一直到道观后山的园子里才终于停下脚步。
此处寂寥无人,连半点灯火也没有,唯有一轮勉强能让人看见路的月亮挂着。安明景沉了口气,盯着苏臻珩,声音沉闷:“你的腿是好的。”
苏臻珩不知该如何解释,说是神明治好了他的腿?还是说他找了个神医有断骨复生、两天就能让人活蹦乱跳的方子?
“其实你也不必绞尽脑汁想理由搪塞我了,我全都听见了。”安明景苦笑一声,“你不是苏臻珩,你从回到京城的那一日就彻底变了一个人。其实你也知道太子成亲那日会被人刺杀,所以担惊受怕,但怕的不是他会死,而是你自己。是太子对你做了什么,你才对他格外厌恶。可是,你才刚回京,这些一定都没有发生过,至少在这辈子。”
苏臻珩淡淡道:“煜之,知道的太多,活得不会快活,猜测的太多,也只会影响自己的心绪。”
安明景声音颤抖,眼眶中有什么在打转,急迫地问道:“你是死过了一次是吗?是太子杀了你?!不论是梦境,还是现实,是他杀了你?所以你想要杀了太子?”
“你相信是我在梦中被他所杀?那你觉得我因为一个梦就想弑君,是否太过于儿戏?”
“无论是不是梦,你终归是不一样了,我……”安明景苦笑着叹息一声,“我早就意识到你不对劲。你今日对着神像出神,所以我才会藏在那里,就是在等着你来。若你来了,便可印证我的猜想。”
“看来我猜的没错。”他笑了一声,“天下皆道太子贤德,但见他对你步步紧逼,我便知此人表里不一。若你要杀他,我必不会多说一个字,只要你能先护好自己的安危。我也,可陪你放手一搏。”
“煜之!”苏臻珩压低声音,双手覆上安明景的肩膀,“我自有安排,你切不可插手此事,更不可悖逆太子,明白了?你就当是我的一个梦,是我胡思乱想,一定要把今日之事憋进肚子里!”
安明景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苏臻珩深深地喘息了一口气,淡笑着叹了一声,松开了双手,转身道:“回去吧。”
翌日一早,观主已经备好了祭祀事宜,从召请神职、召呼亡魂开始,沐浴、度桥、朝参、安位,一道不落的完成整个度桥科仪法事,眼看着从日升做到日落。道观便备了斋饭供他们饮食,又留宿了一夜。
即便苏臻珩一直坐在轮椅上没有累着自己,但照样被风吹得手脚冰凉,其他人更是站得直不起腰了,冻得瑟瑟发抖。苏臻珩便叫他们烧水泡脚,明日一早启程下山回府。
夜里,苏臻珩坐上了床沿,叫乔文出去端热水,但人才刚出去,他抬头便见一盏灯从窗外飘过,那不是乔文去的方向。他与太子住在不同的院子,此处虽然没有御林军把守,但是有侯府的侍卫,自然不会有陌生人靠近,连道士也不会来打扰。
可是安明景也不住在这边呀……
他还没想到会是谁,门已经开了,冷风瞬间沿着门缝钻了进来,即便关门关得急,也还是让他打了个寒颤。
来人穿着一身明黄的华服,披着厚厚的斗篷,怀中还抱着汤婆子,与这简朴的厢房格格不入。
虽然苏臻珩知道太子很喜欢私闯民宅,但还是不免愣了一愣,道:“殿下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元宁祯道:“入冬了,孤见师傅白日里穿得单薄,甚是担忧。此处也不及皇宫和侯府,不知窗子封得严不严实,夜里会不会冷。”
“殿下放心吧,归元观是朝廷修建,每年拨下来的银子足够修窗,厢房也大多是达官贵人所居,不是乡野村舍。”
元宁祯的眼神淡淡瞥了一眼屋中布置,轻轻一笑,“孤也觉得此处倒是暖和,看来孤为师傅准备的汤婆子可能是用不上了。”
他忽然弯腰捏住了苏臻珩的左脚,惊得苏臻珩身形一颤。
苏臻珩正准备浴脚,袜子已脱,只觉那温热的手紧紧握着他冰凉的脚,皮肤贴着皮肤。他惊道:“殿下!”
元宁祯弓着身子,一抬头便与苏臻珩直直地对视上了。他开口:“好冷,师傅手下的人伺候不周,竟就这么冷着师傅的脚。”
元宁祯拿汤婆子贴了上去,给他暖脚,因为俯着身子,宽大的斗篷将这“太子捂脚”的景象遮地密不透风。
前世的苏臻珩被他这样无数次捧着脚,他是个跛子,左腿整条腿,连同左脚都是没有知觉的,可现在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斗篷下那不怀好意的指腹正在摩挲着他的脚掌和脚背,让他发痒。
太子正在欺负一个“没有知觉”的跛子。
苏臻珩门外的侍卫都是他的心腹,拦不住太子殿下要进来,他不怪他们,但侍卫也不能是摆设。他顿时怒上心头,右脚一抬将人踹了出去,故意大声地气笑道:“太子殿下纡尊降贵,为臣子捂脚?也不怕惹人笑话!”
元宁祯跌坐在地上,汤婆子也被甩到了一旁,他没有捡起来,只是扶着地起了身,丝毫没有生气,瞥了眼门口,然后缓缓笑道:“孤觉得他们伺候师傅伺候得不好,便将他们遣走,换上了御林军。他们还没有胆子笑话孤。”
苏臻珩皱眉,“殿下私自动了臣的侍卫,这是何意?”
“师傅昨夜不在房中,他们浑然不知,倒叫孤,”太子蹲下身来,又触碰了他的左脚,“好生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