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苏臻珩送回京城的东西如数家珍,虽然没有海味,却都是山珍。始安在北疆的大草原上,他几乎将草原上的一切好东西都带回来了,也算是对元宁祯的赔罪。
那时候的元宁祯听话懂事,虽然已经十年未见,却礼数周全。苏臻珩已经认不得他了,按理说也没有什么情分。但元宁祯却丝毫没有太子的架子,恭敬地喊着师傅,实际上从没在苏臻珩那里学到过什么。
直到五年前,成晖帝驾崩,元宁祯登基,皇后去世,一切才忽然之间变了。从前恭谨的模样一夕之间变作阴狠恶毒,将他名义上的师傅锁在了寝殿里。也是自那以后,苏臻珩才看透他真实的面貌。
夜里的寒风吹得远处的蜡烛摇晃,苏臻珩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艰难地撑起身子,看着门外的影子来来往往,听见宫娥说:“圣上到现在都还没醒,那一刀真是冲着圣上的命去的。”
“这么一个祸害,圣上竟然要一直留着他?”
“快别说了,他也可怜呢。”
殿外的说话声忽然沉寂下来,脚步声匆匆离去。
苏臻珩静默地垂着头,手臂耸拉着搭载床沿上,连带着铁链也掉在地上,勒得手腕生疼。长发倾斜而下,堪堪遮住了颈肩耻辱的红痕。
外面灯火闪烁,嘈杂万分。苏臻珩已经两日未进一滴水,此刻正昏昏沉沉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下一刻便听周遭忽然寂静下来,犹如一瞬间陷入了停滞,又像是他忽然耳聋了。他缓缓抬眼,看见了门外站着一个人影,两边的护卫也没有动作,任凭这个人影推门而进。
苏臻珩喑哑地开口,“鬼差?”
他看不真切眼前的一切,只迷迷糊糊问了那一句,然后毫无畏惧地笑了一声。若是鬼差,那便是他大限来了,终于可以一死了。
“我可不是什么鬼差,况且将军也还大限未至。”那人平静道。
原来是他认错了,他失望地垂下头,苦笑一声:“多年不曾有人唤我将军了……我也多年不曾见过宫外之人了。高墙之外,他们说我一己之身奉承君王,辱没苏家世代忠烈,不敬祖先,祸国殃民,却从未见过我真实的模样。”
那人缓缓往前走了一步,因面容隐没在黑暗里难以看得清楚。“那将军自己以为,十余年前自己的善心是否有错?”
苏蓁珩愣了一愣,眼前之人是谁他不知道,可如今的自己却似乎被此人看得透彻了。他并未多想,只当此刻处于梦中,毕竟这五年来有无数次梦魇,梦见自己被恶鬼缠身也罢,梦见见到了神仙也罢,皆是虚幻。
是否有错?是否有悔?他何曾没有想过。
“无论何时,尽己心便不会后悔,谈何有错。从前之事,如何能预料到现在?而现今之心,又如何还如从前。”
只听面前那人淡笑了一声,“将军还真是和以前一样,直性不改。”
闻言,苏蓁珩艰难抬头想要将他看清楚,“你是……”
那人手中拖着一只油灯,方才被点亮,映照出了那人的面孔。他走近几步,蹲下身,照亮了阴暗之处趴在床上的人。“将军想要求死,我是来帮你的人,可是,涅槃尚且遗躯壳,至死脱不了凡尘啊。”
苏臻珩盯着他,思索了片刻,也并未想起此人是谁,于是作罢,无神道:“那该如何?”
此人不语,只将油灯放在地上,微弱的暖意仿佛在一瞬间驱散了昏暗和寒冷。
灯芯在苏臻珩的手边灼灼燃烧,他低头静默地看了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眼前的人,殿外也霎时又恢复了喧闹。没有关门的声音,仿佛从未有人进来过。
烈火自殿内灼烧起来,燃烧着直冲天际,照得整个皇宫一片大亮,滚滚浓烟遮天蔽月。直到看不见了一颗星辰,天边渐渐升起了暖阳。
床榻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只听周围的太医跪地道:“陛下!”
元宁祯疼得皱眉,看向殿外的浓烟,匆匆爬起身来,赤着脚跑下了床。太监宫娥和太医在身后跟着喊着,也没有喊住。他一把推开了殿门,只见那熟悉的宫殿已经被大火淹没,虽然被扑灭了火,却也只剩一片残破的灰烬。
腹部的伤处往外渗血,浸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