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坐在床头,破旧的风扇再一次故障,发出催枯拉朽的呻吟。
薄衫湿透,隐约能看见背脊上狰狞的陈伤。
一双无神的眼眸转向出租房里唯一投来光亮的阳台,然后自行车的打铃声进入耳蜗,她活过来了。
饥饿促使她爬起来觅食,灶台底下还有一包挂面,电磁炉烧开了水,抽了点挂面下锅,等待的途中那个梦像之前做过的无数次那样,消散到惊不起波澜,取而代之的是郑瞳的面孔。
密室还没有全面复工,这几天她都待在出租屋里,一有闲心琢磨得最多的还是郑瞳。
她对郑瞳的感情很复杂。
她既羡慕郑瞳肆意潇洒的生活,又气愤她不知危险的作死行径。
郑瞳死后,于晓薇一口咬定是她杀害了郑瞳,对于这个女人的控诉,安娜感到深深的无力,她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辩解,好像她这样糟糕到见不得人的人生就活该被人怀疑被人指控。
啤酒瓶砸在脑袋上的疼痛她一直记得,她也始终认为,让于晓薇砸这一下她们就算两清,但很显然于晓薇并不像放过她。
“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取代郑瞳回到郑家?你又凭什么认为叔叔阿姨会接受你?”
“你的人生满是污点,即便回到郑家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郑瞳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嘶……”一走神,过沸的面顶起盖子溢了出来,烫了她的手。
安娜揭开盖子,用水龙头随意冲了一下手,然后长久地看着这双粗糙、丑陋、遍布伤痕的手,不可控制地联想到郑瞳的手是白皙、纤细、娇嫩的。
“呵……”于晓薇其实没有说错。
她的心平静了下来,一边拿筷子夹起面条,一边冷静思考。
仔细想想这样的话只有两个人跟她说过,一个是在郑瞳死前,彭粤接近她的时候,另一个是郑瞳死后,于晓薇得到鉴定报告恼羞成怒的时候。
然后……她发现了一个被情绪掩盖的恶劣的真相。
人的不甘、愤怒、嫉妒都是强烈又尖锐的情绪,比较一旦发生,所有的不合理情绪都会被放大。
有段时间彭粤总是跟她坐在一起,彼时她的性子还比较怯懦,她不说话,彭粤也不说话。
彭粤长得好看,说话轻声细语,很轻易就能拉近和别人的距离,在安娜还不知道彭粤就是郑瞳的男朋友前,她确实对彭粤有好感。
他们的接触越来越多,从共用一个牌子的水笔聊到课后喜欢吃什么做什么,那十几天是安娜说过最多话的时候,好几次她都差点以为彭粤在跟她谈恋爱,不幸的是,从不与旁人交流的她很难窥见彭粤的真面目。
一切和平友好的交流终结在彭粤第一次提到郑瞳的那一刻。
她听着彭粤亲口告诉她真相,也听着彭粤亲口诋毁郑瞳。
他说,他觉得郑瞳不如她懂事乖巧。
他说,他跟郑瞳不合适,没有共同话题。
他说,郑瞳总是背着他跟别的男人出去。
他说,如果没有郑瞳,他会喜欢安娜。
他看着安娜,轻声诱哄道:“她就是投了个好胎,不然哪有这么潇洒,想甩谁就甩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想,如果你也是谁家的千金,一定比她优秀得多。”
如果……我也是千金。
不,不会的。
安娜嘴上没有反驳,但脑子里很快把这种可能给否定了,她希望她的爸爸妈妈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希望他们也在因为找不到她而痛苦,而不是像郑瞳的爸妈一样,有钱有势,那样她会认为自己被抛弃,不被重视。
起初彭粤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他带来了那纸鉴定证明。
他在她面前铺开这些纸张,兴奋地说:“我发现了郑家的秘密!”
“郑瞳根本就不是郑家的小孩。”彭粤高兴于自己的发现,一旁的安娜则是睁大了眼睛,因为另一份是她去医院做义工时留下的血液样本与郑阿姨的配型。
“这不可能!彭粤你骗我!”
纸张被她愤怒地扫在地上。
彭粤愣愣地捡起它们,“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不过我可以帮你查清楚,我发誓我始终都站在你这边!”
后来彭粤确实帮她查清楚了,她甚至看到了福利院的领养证明。
昏暗的出租屋,安娜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个签名,彭粤喝了一口汤,放下面碗,“郑瞳是曹前进从福利院带回来的,为了安抚失去女儿的郑书毓。”
“他们后来有再找过……”
“没有。反正我是没找到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找过你。”
他的轻描淡写,却是安娜心痛的开始。
温热的泪,毫无征兆地滴在纸张上,晕染它、渗透它。
她把资料收起来了,然后跟彭粤做了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