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学什么,军统这些老王八蛋,害我邬家沦落至此,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嘘,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呢。”
“我倒是不怕死,只怕没能手刃这些军统贼狗,我邬家一世忠良,倒落得如此下场——诚恩,你不给学!这些诗词,我要你忘的一干二净!”
不要再满怀一腔热血!不要再想着上战杀敌!邬家人,不要再做愚将了!
幼小的诚恩在爹爹怀里懵懵懂懂,目光迷茫而困惑,像极了那一夜,邬家人猝不及防被印上“通敌”罪名时的反应。
邬启申朝邬景明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景明,你怕吗?”
“不怕。”邬景明摇了摇头。
邬景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稚子了,经过三年军校的洗礼,他沉稳不少。更别提家族一夜骤变,哪怕再稚嫩的脸庞,也在这半个月不见天日的牢房中消磨干净。
“为何?”
“邬家二十口人,热热闹闹的,去哪我都不怕。”
“再说了,二婶不是说了吗,我们要缠着军统的人一辈子,等我们人头落地,倒是他们该害怕了。”
邬启申紧绷的唇角放松下来,朗声大笑:“对,景明说的对,我们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就看到了黄泉地狱,看这群军统狗贼害不害怕!”
“只是景明....”邬启申顿了顿,“如果你有机会活下去,记住爹和你说的话,不要报仇,也不需要正名。你只需要离军统远远的就好,爹会保佑你,保你平平安安,顺利一生。”
“你爹说得没错。景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有时候太过聪明了不是好事。”邬家老二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被封的紧密的木窗,那儿还有几缕微薄的光线。
“有机会逃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吧。”
邬景明只当是他们的宽慰,拍了拍邬启申苍老的手背,“爹,别担心,我真的不怕。”
“好,好,不怕就好,不怕就好。”邬启申无法向儿子透露更多,抖着唇喃喃重复。
“卡,这条过了,各位演员老师休息一下,十分钟后继续开拍。”
演邬启申的演员叫宋振,是圈内的老戏骨,演技一流,可惜摸爬滚打三十几年,依然不温不火。但片场的演员很尊重他,郭导特意送水,顺带夸赞了几句。
宋振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演的什么样自己清楚,小郭你就别来这套了。”
他又转头看向段星晗,“小段啊,待会可是你的重头戏了,邬家人可不能陪你继续走下去咯。”
将近一个月的磨合和演戏,段星晗面对这种分别显得有些无措,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场记的快板再次落下,演员就位。
半月以来偶尔打开的囚门缓缓打开,邬家人昂首挺胸,迈步走向刑场。
阳光暖和,零星的光影逐渐扩大,邬家老二抱着稚子,哼唱着小曲,慢悠悠的走着路。
邬启申和邬景明并肩前行,经过茶馆时,邬启申抬头望了望,握住了邬景明的手,“记住我说的话。”
邬景明:“什么?”
几乎刹那间,枪声响起,尖叫声和脚步乱作声混成一团,邬景明先是一愣,下一秒便被邬启申狠狠一推,整个人向后倒去。
旁边的卫兵很快反应过来,却被邬家人齐齐阻拦不能前进,他们似乎早有预谋,只剩邬景明一人被蒙在鼓里。
整个场面乱作一团,显然是卫兵们也没想到,向来忠义正直的邬家人,竟会做出这种事情。
而邬景明也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管不顾的往回跑去,却被身后一阵蛮力扯进巷子。
陌生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我是来救你的,别乱动,跟我走。”
那人力气很大,邬景明挣脱不出,气的大喊:“放手!”
前来支援的卫兵很快赶到,吵杂的人声中,邬景明听到诚恩惊惶的哭声,一点一点砸在他的耳膜上,他的心也疼的四分五裂。
....
“停。”郭导给场记一个手势,打断了拍摄。
他朝段星晗招招手,“过来一下。”
陈昭松开禁锢他的手,拍拍他:“去吧。”
陈昭饰演的顾成伽,正是这次救他的人。
段星晗抿了抿唇,他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却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导致拍摄中断。
郭导拍起戏来还是很认真的,严肃且正色:“星晗,你来说说你演的怎么样。”
“不好。”
郭导很欣赏他的诚实,继续深入道:“怎么不好,在你看来,邬景明此时的情绪应该是怎么样的。”
段星晗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脑袋有些空白。
但在郭导的目光下,还是硬着头皮,道:“痛苦的?愤怒的?他已经做好了和邬家人一起赴死的准备,却突然发现自己被排除在外,所以他会疯了般冲向刑场,想要回到他们身边。。”
“没错。”郭导打了个响指,“很有道理,但是你说的这些都太表面了。邬景明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从小是在家人的关爱下长大的,所以死亡对他来说并不可怕,因为他是和邬家人一起完成这个过程。但是....”
郭导顿了顿,“当他发现邬家人要抛下自己时,他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段星晗脸色一白。
“...是害怕。”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很好,继续往下说。”
“...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想过会被抛下,所以当他发现自己被抛下时,他想不顾一切的冲回他们身边,他会卑微的祈求,祈求他们不要这么残忍,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去。”段星晗声音晦涩,似乎陷入了角色之中。
“他发了疯的呐喊、尖叫、挣扎,其实都是怯懦的表现,所以他在求饶,比起死亡,活着对他来说更加痛苦。
没有人能够不害怕,当发现自己被抛下时....”
他愣愣的抹了把脸,竟感受到一片湿意。
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邬景明的情绪,亦如当年十二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