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红青没有站起来，只挪动膝盖转过身，他的背又重新挺了起来，英俊的脸上扬起温柔的笑，却没有他一向的花言巧语。只是那眷恋的笑容、带着酸楚的眼睛、因为疼痛而略显苍白的唇和还带着兴奋余韵的身体，显得有太多不和谐之处。

李端月低眼看着这个人，看着他俊美的面容，看着他骄傲的自尊和完美的肉.体在自己手下摧折，突然有一瞬的恍惚，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久未被回忆起过的画面。

他那在修士漫长的生命里显得十分短暂的少年时期曾无数次仰望蔺红青，那时候这张漂亮的面容后总是天空、日光中镶着金边般的树冠和孤翘峰质朴的屋顶。

李端月想起，这个人也曾算他的领路人。

蔺红青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眼前人却突然消失，只落下一声金属落地的脆响，他没有用符咒追上去，而是独自留在这烛火里仍显得昏暗的空间，李端月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眼神是湿润的。

他太长时间以来都告诉自己月儿越是仇恨他越表明他在乎自己，渐渐的，仿佛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是疼痛越是深刻，以至于他几乎忘记自己也会渴求那种最原本的爱，如今李端月对他流露出一点疼惜，这既让他欣喜又让他麻木已久的心泛起一阵阵酸楚，在心底深处沉沉浮浮的希望又冒了头，尖锐的刺痛起来。

这种期待是否永远没有结果呢？

蔺红青站起身，烙铁上的咒纹还在生效，右肩仿佛连骨头都被烧穿，但他只希望“月”字可以清晰一些。

他的心从始至终都只疼痛，却不迷茫，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甚至可以说是执迷不悟，但他从来没考虑过放手的可能，就算曾经沉睡的情感再也无法唤醒，他也要再一次得到李端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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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端月从地牢离开之后传送到了金鳞海，金鳞海的海水是深蓝色，海面上终年闪烁着璨金的光辉，荡漾着无风自动的奇妙波澜，在辽阔的金辉平缓地波动时会露出一些深蓝的底色，仿若妖歌一般的吟响在浪声里若隐若现，这是世界闻名的奇景。

李端月乘着一条半透明的玉髓小舟漂在海上，他随机传送的，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从人族有史料记载以来从未有人探索到过金鳞海另外的边界，李端月已经在另一方世界了也说不定。

被神秘的金色波浪包围，半躺下来，身下是冰冷的无底深蓝，头顶是下午灼热的烈阳，李端月的心总算从混乱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他放空了很长时间，直到天空变成橘红色才开始缓慢地思考。

最先从空茫的大脑中浮现的是蔺红青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可以冷漠，但不要让你的冷漠成为别人的把柄。”

那时候李端月11岁，因为对受伤的师弟无动于衷而第一次被宗门里的弟子们孤立，年龄尚小的他还不能接受身边人的议论和冷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这样对待，蔺红青告诉了他原因，并且教会了他伪装。

小小的李端月知道了当自己不合群的时候就要观察别人是怎么做的，然后模仿。这属实算不上多么正确的人生指导，但这确实为李端月行了很多方便，在完全放弃合群之前的人生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而蔺红青也成为第一个教导李端月处世之法的人，在此之前李端月都只是凭着本性行事或者自己摸索。

周沁能为强.奸犯的孩子取名并且让他健全的活着已经很仁慈了，别说教导他了，她甚至几乎没有和李端月说过话，在李端月的印象里他孤高顽强的母亲总是像一尊月光下的石雕。

玄正则是另一个极端，他对李端月极度溺爱，觉得自己的孩子没有缺点，完全不需要被教导。

从李端月被收养起玄正就对他几乎没有要求，偶尔他会自己为李端月安排点什么或者提点建议，但只要李端月拒绝他就会当没发生过，近三百年来唯一一次强硬的要求是不允许李端月在十四岁之前引动灵力修炼，除此之外李端月完全是个“野孩子”。

更可怕的是，玄正从不觉得自己在宠着李端月，他真心认为李端月做什么都可爱，如果有人和他的“完美小孩”发生了矛盾，那一定是别人的错，李端月要是只被玄正一个人养大那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李端月恢复清明的大脑一瞬便回忆起了曾经对蔺红青的孺慕之情，也终于想起他对这个人有着怎样的期待，他要的绝不是婚姻这种基于利益、爱情和责任而存续的松垮关系，他想要的是一种终身不变的相守、一种别无他求的感情——亲情。

所以尽管他认为自己能理解蔺红青的考量，也还是感到被背叛了。

金红的夕阳和七彩的晚霞都渐渐暗了下来，晴朗的夜空现出明亮的星点，灿金的海面发着莹莹的光，还在和缓地波动，璀璨的天空和璀璨的大海之间李端月还在胡思乱想。

他既觉得自己是一个伤害亲近之人的懦夫，又觉得蔺红青的确是个混蛋，再一次纷乱起来的思维里他在大海中的未知之域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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