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扶苏果然在北厢房内,不只是他,还有一个身着蓝衫的年轻人和他一起在等我。那年轻人一见我就转头问项扶苏:“表叔,就是这位女先生吗?”
项扶苏刚一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年轻人就哐当一声对我跪下,把我吓了老大一跳。
项扶苏也吃了一惊,斥道:““老大不小的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又对我介绍道:“这是我远方侄儿,姓华,单名一个佗字,你唤他佗儿好了——这孩子是昨天晚上到的,自来了就等着见你一面。”
“见我一面?”我将年轻人扶起来,只见他头戴儒冠,身穿蓝色书生袍,年约二十上下,激动得只会翻来覆去说一句话:“求师父收我为徒!求师父收我为徒!”说着,又要跪下给我磕头。
我急忙扶住他,想拉他起来,他却执意磕完了三个头,跪在那里。我只好抬头对项扶苏求助,他无奈地摇头,笑道:“我这侄儿从小痴迷医术,自从听说了你为章儿行开膛术之后,便视你如神。”
华佗跪在那里,插话道:“师父!开膛术之念头在弟子的脑海中盘旋了许多年了,想不到这世上有人能够让它成真,您一定是神仙!您就是神仙!”
我心里暗忖:“我虽不是神仙,师祖传下的确可算是仙法,这华佗倒也不算说错。”于是微微一笑,没有否认。
华佗一见之下,愈发激动,拉住我的衣角又开始唠叨:“求师父收我为徒!求师父收我为徒!佗儿一定刻苦学习、积善行医!”
我被他闹得几分感动,几分尴尬,只得又看项扶苏,项扶苏微笑道:“他好医之心,倒是诚得很。至于是不是可造之材,还要你来决定——不必多有顾虑。”
我这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要拜我为师,着实为难,想了想答道:“收徒乃是大事,我自己做不了主,要问过我师父她老人家再行决定。”
华佗听出我这话实在,也就不再纠缠,站起来又冲我深深一躬,出去了。
他这一出去,屋里只剩下我和项扶苏,一时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默。我讪讪地看了看满桌子的公文,没话找话地问:“忙公务啊?”
项扶苏也没话找话,随手拿起一卷公文对我说:“嗯。卫大将军来信了。”
“卫大将军?哪一个卫大将军?”
“皇后娘娘的内弟,卫青将军。”项扶苏笑着答。
他这一答,我才想起来,可不就是当今战功赫赫的卫青大将军,我虽不甚关心政治,倒也不至于孤落寡闻至此,只不过一时没有将他和卫青将军联系起来,不由得有些面红,故意问道:“卫将军写信给你干吗?”
“将军大人年纪轻轻,说起来我还要虚长几岁,胸襟气度却远在我之上。前些日子我与他一同进宫,在宫中遇见汲黯大人,汲黯大人不愿依新法向将军大人行跪拜之礼,将军大人不仅没生气,还事后对我说此人性情耿直,他日可以结交。”
我听完项扶苏这段话,不发一语,心中却想起了许多过往人物故事,有泰安城的武亼、陈阿宝,从黑洞中出来的小石头,甚至师父——这大将军忍人所不能忍,到底是胸襟还是腹黑,还要日久才知。
他又给我看将军大人的来信,说:“将军大人即将开赴边疆,出击匈奴,这封信一模一样,一式两份,一份于我,一份于主父兄,嘱我二人分别于京城内外,联手佐君。”
我知道他口中的主父兄指的是主父偃,深得卫将军信任。这个主父偃虽然有才,可性格非常讨人厌,一直人到中年都不得志,直到在函谷关闯入卫将军的军帐,才自此有大将军力荐,平步青云,一年中升迁四次,如今官至中大夫。
他将如此隐秘的事情告诉我,自然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我也从中悟到:他已经成了卫将军的心腹。记得三年前,秦菀还告诉我他与司马迁大人、御史大夫儿宽大人走得近,如今却换了队伍。
说起来,从前我刚同项扶苏在一起的时候,以为他当官不过是一份平常工、平常打打,后来相知渐深,才知道他在官场上的抱负绝不小,野心亦不小。
我此刻尚不知道的是:他出任邺郡郡守,名为被贬,实则担负着卫青将军和今上交给他的秘密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