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样的一天,我以为一定会梦到项扶苏,可先入梦的却是阿哥。在梦里,我又和阿哥回到了官邸学,先生教我们读《左传》,阿哥为我解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故事,——晋惠公想杀里克,随便找了些说辞,里克苦笑道:“下臣明白您的意思了”,就举剑自刎而死。
我当时听得愤慨不已,问阿哥里克怎会愿意就这样死了,怎不与晋惠公辩驳一番。阿哥点了点我的脑瓜子:“辩什么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梦里,阿哥说到这里,突然有人高声喊:“对,君要臣死,你还不快些受死!”我回头一看,先生提着一柄宝剑直对着我刺过来,阿哥惊呼一声,将我往怀里一拉,可已是来不及。就在剑尖快要抵达我心口的那一瞬间,一个身影飞扑过来,用背心迎接了宝剑。
项扶苏倒在我怀里。
然后我就惊醒了。我坐了一会儿,叫石榴过来,将汗湿了的里衣换了才起床。
昨日见过项扶苏,今日就见不着。项扶苏这个人,是个读书人。用你们今天的话来说,是个学神级的学霸。所以,他也有着学霸的通用特点:专注、坚忍、刻苦。
我在和他的关系里,慢慢学会了忍。他是自律惯了的,我也就学会了不去打搅。
我用过早膳,换了男装,牵了大红马直奔峨洋阁。到了琴坊,只见秦菀的一个堕马髻半松着就快要堕到肩上,发丝松散,香汗淋漓,梅花妆也花了一半,嘴里叼了支毛笔正忙着盘货记账。
她看到我,言简意赅地说:“没时间招呼你。你去大堂里帮忙招呼客人。”
好咧。我识趣地到大堂兜了一圈,问了问要不要添水加粿子,踩着高凳给一个想试琴的客人取了琴,刚忙好想歇口气,突然看见家里的小厮冲了进来。
小厮一眼看见我,就哭喊起来:“二小姐,不好了!”
我放下手里喝了一半的茶杯,凭直觉问:“怎么?可是阿爹阿娘出事了?”
“不是!”小厮跑得喘气,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大公子!早……早上有人传信回家,说……说有宫里来的人……要奉旨去抄小秦府……老爷夫人……已经赶过去了……让……让小人来接大小姐二小姐速速……速速过去。”
“什么?要抄小秦府?”我心口一片冰冷,转头,正迎上从楼梯上下来的秦菀的视线,她的脸和我一样苍白紧张,也和我的眼神一样渐渐从慌张转为坚毅。
我和秦菀几乎同时出声:“走吧!”
于是话不多说,秦菀将琴坊嘱托给贴身侍女锦瑟,也不坐车,我骑了大红马,她从马车上解了一匹马,一路飞奔向小秦府。
到了小秦府,远远地看见家里的大马车停在门口,想来阿爹阿娘已经到了。府门敞着,我和秦菀下马,迫不及待地进门,只见院内一片狼藉,家里的仆人们都吓得躲在角落里,许多穿着官服的士兵呵斥奔走,从各个厢房里拖出一箱箱、一笼笼的东西,都胡乱扔在院中,惨不忍睹。
我顾不上看这幅惨状,只管跑进内院。阿爹、阿娘和阿哥果然在此。阿哥跪在一个酷吏面前,阿爹和阿娘站在他身后。阿娘摇摇欲倒,阿爹用力扶着她。
我和秦菀跑上前,秦菀扶住阿娘,我跪倒在阿哥面前,哀哀哭道:“阿哥,阿哥,这是怎么了?”
阿哥侧头看看我,竟然笑了笑,笑得无比温柔平静,对我轻声说:“小英莫怕,阿哥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