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衣妇打鼻子里冷哼一声:“做了亏心事呗。”
这下厨娘可来了劲,抓住捣衣妇问:“甄家姐弟做了什么亏心事?你快给我说说。”她明知道我家这捣衣妇一天统共也没几件衣服可洗,余下的时间里就混成了我老娘的心腹,对这个家的小道消息统统如数家珍。
果然,捣衣妇对来龙去脉比我还要清楚得多,当下娓娓道来:“老爷夫人前些日子去和那甄小姐提了大公子的婚事,当时看着她意思是想答应的,但说自己自幼丧了父母,只余一个胞弟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要回去同胞弟商量。夫人因想着这话有理,就让她回去商量。这边呢,却体恤她甄家人稀财薄,连嫁衣一并嫁妆都替她准备起来,还拨了郊外的田庄要给她弟弟立府。”
厨娘恍然大悟地说:“怪道前日夫人来问我这里人手可够,要不要再雇几个打下手的,我还奇怪呢,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吃饭,怎么会突然有此一问——原来是为那甄氏姐弟打算。”
“呸,打算什么!”捣衣妇愤愤地说:“昨日傍晚,那甄姑娘来回了夫人,竟是拒了婚。拒婚不算,说是连行李都收好了,这就要回钱塘去。说完没半柱香工夫就上路了——倒像后面有鬼追着他们似的!”
“这姐弟俩竟这样不知抬举?”厨娘问。
“可不是!你还不知,早先在钱塘那边,不知花费了大公子多少钱呢。夫人虽不肯告诉我,我估摸着少说有这个数!”我看不见,也不知捣衣妇对厨娘比划了个什么数字:“原本就是私定了终身,这会儿却又反悔了。我看那甄姑娘这么干也未必是第一回了,就是传说中的仙人跳。”
我听着越来越不堪,伸手故意将门口的一个旧香鼎打落在地上,发出惊心动魄的一声巨响,听得屋里两人停了议论,有脚步声往门口移来,我急忙藏身在柱子后面。
捣衣妇伸头左右看看,不安地说:“不知道是谁经过,万一听到了告诉夫人,我可就麻烦了!”
厨娘安慰道:“兴许是风,这香鼎从前也被风吹掉下来过。”
“这儿收得差不多,我上后头去了,你忙吧,今儿的话,可千万别同任何人说。”
“放心。”
我看捣衣妇心神不宁地走了,厨娘不多时也走了,就蹑手蹑脚地从柱子后面绕出来,推开被关上的客房门。
果然,人去楼空,床冷柜开,哪里还有半点甄姐姐的人影?我怅然地跨门而出,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对面一个人站在已经炽烈起来的夏日阳光之下,痴痴地看着这边甄氏姐弟住过的两间客房,脸上的惆怅比我只多不少。
那是阿哥。
我不知怎的,鼻子一酸,过去拉住阿哥的袖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乱纷纷的,想着这结局该不会还是与阿哥被弹劾有关,甄姐姐虽然心仪阿哥,约莫是到了临头还是要考虑些现实的问题。
我想了想,说:“阿哥,你先别为甄姐姐烦恼了。好事多磨,过些日子,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阿哥听了我这话,却是一动不动,眼睛继续盯着眼前的空屋子,凄然一笑,幽幽说道:“谁说我在为甄家姐姐烦恼?”
我奇了,问道:“你不是为甄家姐姐,那是在为谁家姐姐烦恼?”
阿哥这才将视线转到我脸上,瞪着我,终于忍无可忍地脱口而出:“我为什么一定要为姐姐烦恼?甄家除了姐姐,难道就没有旁人了?”
阿哥说完,拂袖而去。我定在原地,想着阿哥的话,如遭电掣。事实如此清楚,怎么我从前竟从未想到过?和惊讶同时浮上心头的,是强烈的怜惜——既然如此,恐怕阿哥这一世免不了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