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叶青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楼梯口。
“陛下您被吵醒了?奴婢失职……”
景年没有给叶青完整告罪的机会,打断道:“发生何事了?”
重复问了一遍,叶青只好回答:“启禀陛下,不过是两个宫人意外没了,算不得什么事情,您快回去睡吧。”
景年感觉自己眉心一跳,连忙抬手揉了揉。
“哪儿的宫人,怎么没的,说清楚些。”
叶青见瞒不住了,才为难道:“是之前因疏漏上错膳的那两个含德殿宫人,被关进北狱审讯了几日后又放了出来。虽无死罪,却被打发去做重活了。
“方才有人发现了此二人的尸体,均为被刀刺伤血流而亡。不过……下人来报说,他们是互相捅的刀子。”
景年向旁一靠,倚在扶手上。
他完全不知晓许昀徽何时将这两人从北狱放出来的,更不知道为何要放。按照许昀徽的作风,绝对不可能将已经怀疑的人又放回原来的环境之中。
而且竟然互相将对方捅死……
这件事透露着说不出的奇怪。
安静了片刻,叶青又开口:“陛下,此事要彻查吗?”
景年动用自己那混乱到难以转动的脑子,思索片刻后答道:“当然,现在便去。”
叶青还没应下,他又补充道:“我也去看看。”
这两人的死,像是许昀徽故意留给他的,只是让人弄不清是善意还是挑衅。
他得去看看。
*
这一次景年没有大动干戈,只带了叶青师徒和应莺。
一行人在寒夜中前行,所到之处越发偏僻,景年甚至没有来过这里的印象。就连原身这么个极不受宠的皇子,也未曾踏足过这里。
脚下的砖路不算太平整,就连两侧的墙也有些许斑驳,月色与烛火光亮在上面投下一层惨淡阴影。
叶青提着灯走在前头,侧身提醒道:“陛下小心脚下。”
景年迈过一道门槛,来到庭院内。
如同那夜在云华殿一样,此处所有宫人都已经在院内候着。
不同的是,这些人的穿着更为朴素,脸上与眼神都无甚光采,不仅身形消瘦,有些甚至两颊都略微凹陷。
见了他后,齐齐跪下行礼。
然而膝盖还没落地,便被景年一句“都起来”打断了动作。
这些人本就被一桩血案吓得不轻,这会儿纷纷失魂落魄的,甚至有几个年纪小的内侍宫女肩膀一抖一抖的,压着声音无声落泪。
叶青开口:“陛下,这些都是触犯了宫规之人,无颜面圣。不若让他们进屋去,奴婢亲自审问,不让他们污了陛下圣听?”
景年心思全然顾不上这些礼数宫规,直接迈开步伐,掠过人群往里走。
“你在这儿审,我去看看尸体,来人带路。”
从人群内出来了一位年纪略长的嬷嬷,一边带路一边禀报情况。
“奴婢是此处的掌事嬷嬷,这两个宫女本是犯了重罪之人,心思狠毒,妒忌彼此动手杀人罢了,怎配陛下亲自过来一趟呢?”
说这话时,嬷嬷神态与语气都带着讨好意味,领着他们进了内院,停在一处狭小的屋子跟前。
景年没急着进去,他朝另一侧伸手,叶回生会意,将手中灯笼递进他手中。
含德殿内从未发生过宫人内讧之事,说宫女妒忌彼此,真是个敷衍至极的托词。
他提起宫灯靠近了嬷嬷的脸,光亮映出了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方才还算泰然自若的人,此刻不禁慌乱起来,却又大气不敢出。此处宫人过得辛苦,可一个掌事嬷嬷,身材臃肿,穿着也称得上金贵雍容,脸上神采奕奕,就连手上也没有丝毫劳动过的痕迹。
他垂眸,冷淡开口:“你是宫中老人,经历过先帝一朝宫规森严的时候,这是打量着朕年少不知事,想随便糊弄过去?”
“奴婢不敢!”嬷嬷连忙告罪,说着便要示弱跪下。
景年一个眼神,叶回生上道地上前一步,强行扶住了嬷嬷让她老实站着。
他不紧不慢问道:“可你糊弄得过去吗?”
“陛下,奴婢万万不敢……”
“开门。”他直接打断对方的话。
门打开,混杂着潮湿陈旧气息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两具宫女的尸体横躺在地面,身上都插着一把匕首,一个在心口,一个在腹部。地面的血积了一大滩,让人难以下脚靠近。
身后传来应莺倒吸凉气的声音,景年没理会,提着灯跨进门内。
烛光照亮了二人的脸,虽叫不上名字,可毕竟在含德殿共处过大半年,十分面熟。给他端过茶水和菜肴的人,如今了无生气躺在冰冷的地面,这场景比起见到皇兄死亡时,又多了几分牵绊。
从前他尚且能逃避死亡的场景,可如今许昀徽不在,形势又逼迫着,他不得不自己靠近。
在屋内绕了一圈,一些地方有争吵过的痕迹,板凳倒了一张,桌子也被推动过,但都没有血迹。
景年回到尸体旁,站在那滩血的边缘处,缓缓蹲下。
其中一个宫女的手还握着对方心口处的刀柄,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自相残杀。
他此时仍旧头晕脑胀的,刚起身便一阵天旋地转,在屋外“陛下小心”的喊声中往地面倒去。
不过他下意识伸手撑住地面,半跪着勉强稳住身形。
掌心按在血泊之中,衣角也被血液浸染,景年上半身极为靠近其中一具尸体,视野也不由得被腹部的匕首和伤口占据。
等等……
景年重新提起灯笼靠近,接着伸手从伤口和刀柄中间,牵起了一块不属于宫女衣裳的布料。
他很不讲究地将布料握在掌心揉了揉,重新摊开手掌。
上面的血被擦去了一些,在烛火映照下显露出本来的样子。
这是含德殿宫人才会穿着的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