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书僵在原地,其余大臣也眼观鼻鼻观心。
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知道,劝陛下立后的奏章从一开始便没断过,且越来越多。然而无一例外,那些奏章都在许相那里被打了回去,说是陛下初登大宝,年岁又尚小,过两年再议此事。
此借口实在说不通。
若将满十九也算年岁尚小,那高宗十六岁时便已有两子,又当如何说呢?
众官不解,众官不敢再提。
不过暗地里流传一个说法——许相一大把年纪了还未成家,连个妾室也没有,一定有问题。因内心不平衡,这才嫉妒陛下青春年少,阻拦大婚之事。
李尚书为了在今日提出立后,已经做了不少准备。又是拉拢好几位大臣,又是买通了浑天监的人,将自家孙女的命格递上去,卜算出一副绝佳卦象。
他专门挑了早朝时间,心想这么多大臣联名上奏,许相再怎么独断,也没办法在朝会上做什么。
然而他没料到,问题竟然出在陛下这一环。
天家禁城内,帝相不和的说法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若陛下想摆脱许相桎梏,最好的办法便是选一个母家有权有势的皇后,借势与许相对抗。
可陛下为何不同意?
李尚书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大殿之上,小皇帝又开口:“许卿,你以为如何?”
许昀徽不疾不徐走了出来,看不出半点不悦。
“臣深谢天恩体恤,不过还是应当以陛下为重,若陛下有意,可令礼部着手推举几名人选。”
小皇帝问:“你没人选?”
许昀徽闻言,坦然道:“臣心中自然有人选,却不知陛下喜好。”
景年气得笑不出来。
好啊,原来早就盘算着要找人来牵制他了,还这么理直气壮。
是哪个王八蛋,曾经来撺掇他谋权夺势的时候,贴心地说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抉择的权力,可今后不会如此了。
骗子。
他想也不想,便问:“喜好?朕喜欢男子,你也替朕找来?”
此话一出,本就安静的敦化殿陷入奇异的氛围中。
仿佛有不少人屏住呼吸,跟木头人一般动也不动,沉默蔓延了片刻,终于被李尚书一声“陛下”打破。
景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捅的篓子好像有些大。
不过正好,反正他只是个不管事的废物皇帝,此事自有人管。
他忽地站起身,将一旁严阵以待的叶青吓了一跳,茫然看过来,不知他下一步又要做什么。
景年甩下一句“散朝”便跑路了。
他走下台阶,众官员便纷纷让开一条道,有话也说不了,只能看着他快步离开。
在他迈出殿门之前,李尚书又中气十足地喊了声“陛下”。
“国祚五十余载,您不能愧对祖宗啊陛下!”
开始给他上价值了。
景年脚下迈得更快,身后也响起附和之声,一个个的痛彻心扉,仿佛今朝大雍便要亡国。
他听得浑身难受,心想景家旁支还有好几个小孩,总有能成才的,到时候立为储君不就好了。省的他自己生了孩子,皇子之间还要经历一次厮杀,把景家的坏传统继承下去。
可哀嚎之声越来越广,不只是一开始为李尚书说话的那几个了。
眼见事态有些收不住,景年猛地停下。
“别嚎了!”他转过身大喊一句。
群臣被他震住,一时间的确消了声。
景年抬手指向殿内:“都是被他害的,你们想要说法就去找他!”
众人循着手指方向回头,瞧见了依然在原地不动如山的紫衣卿相。
此刻捧着笏板,慢悠悠转过身来,与景年遥遥对视。
许昀徽那双桃花眼生来不同,别人的桃花眼总是多情,许昀徽的眼里却向来没什么情绪。不熟悉的人,见了许昀徽便会觉得脸上总带着笑意,定然是位温润君子,可景年知道,这人眼里心里都是算计。
除了权力,没什么能让这双平静如深潭的眼睛泛起波澜。
这会儿许昀徽连笑也不笑了。
真是生气了。
老虎屁股摸不得,可景年这回不仅摸了许昀徽屁股,还往上面糊了层火山灰。
他心虚不已,可又觉得有些爽快。
不待许昀徽有所反应,他又收回目光,快步离去。
再不跑,他可能要当场被废了。
废帝的下场一向不太好,本朝虽然还没有过,可他听说从前的虞朝有位废帝被扔进了百兽园内,最后连尸体也只找到了一张头皮。
景年打了个寒颤,恍惚间觉得头皮发凉。他忽略掉背后那双似有若无的冰冷视线,脚下飞快,领着一众内侍和侍卫离开了敦化殿。
一直沿着宫道走了许久,他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