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景寺的青石板路泛着潮气,道旁民宅的门楣上皆钉着十字木牌,上面绘就的经文早已在日晒雨淋中模糊一片。见众人到来,大秦寺的青铜门在诵经声中缓缓开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恍若垂死者的呻吟。
一名身着纯白祭披的修士带领他们进入教堂,那位景净大德早在辩台上恭候已久。
铜炉焚香如丝如缕,在穹顶垂落的经幡间蜿蜒。陈今浣的指尖抚过辩经台边缘的浮雕,基督受难的苦相与莲纹诡异地交缠。他想起某时听过的一条不知真假的秘闻——玄奘法师取经的路上,也曾有过多次辩经,而输的那一方,需要付出性命。
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对方狞笑着对四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被轻视了。
“既是辩经——”陈今浣率先出阵,广袖扫过辩台,熄灭一排烛火,“便请大德解这《道德经》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老者枯槁的指节抚过台上莲纹,叙利亚语的腔调混着长安官话缓缓淌出:“移鼠尊者化生三际,初际无明,中际妙有,后际真寂。恰合尔等道门阴阳之说。”
泠秋上前一步,剑穗流苏扫过辩台案面,语气如霜般凌冽:“妙有空相,何来负阴抱阳?”
“问得好!”景净大德的眼神泛起异彩,胡须颤动出兴奋的幅度,“正如贵派五行相生相克,景教三际亦是轮转不息——初际混沌如卵,中际破茧化蝶,后际……”
那人停顿了片刻,熄灭的烛火兀地重燃。一双碧眼在摇曳烛火中泛起幽光,他轻柔地抚过十字架上盘踞的莲茎,苍老嗓音因激动而稍有变形:“后际真寂如月落寒潭,看似空相,实则阴阳俱在涟漪之间。正如贵派《淮南子》所示,‘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此天地之道也’。”他忽然屈指弹向铜炉,炉中香灰凝成太极鱼形悬于半空,“敢问道长,这阴阳二炁可辨得清浊?”
泠秋举臂空握香灰凝成的太极图,霜气将阴阳鱼冻结成冰晶:“大德以香灰喻道,却忘了灰烬本是死物。若依景教经义,中际破茧当有新生——”他并指划开冰晶,碎屑在真气牵引下化作振翅玄鸟,“敢问大德,这茧中化出的,是景寺供奉的移鼠尊者,还是某个鸠占鹊巢的污浊秽物?”
老者被噎得哑口无言,他挤眉弄眼半晌,终于挤出一句阿拉米语:“我即是道路、真理、生命!”
“俺那壶傲河无……说什么呢?辩不过就骂街?你们信景教的就这点气度?”
“李大捕头,这老东西可不是在骂街——小心,他要攻过来了!”
景净大德的阿拉米语祷词在穹顶下震荡出浑浊的回音,辩堂外等候的教徒收到信号冲了进来,他们齐刷刷割破掌心,鲜血顺着五指滴落渗入地砖。李不坠的刀锋尚未劈出,整座景寺的地面突然翻卷如浪,砖石间冒出数座缠绕着莲茎的十字架,将众人困在扭曲的圣像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