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华锐县一两百公里外的242厂里仍点着灯,车间刺耳的切割和焊接声倒是停了,除夕的上午厂里的人放了假要么回家去需要么就在宿舍里休息娱乐,诺大的工厂车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几个。
严静姝走了很远才找到食堂,风雪太大,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虽然已尽可能地把饭盒揣在怀里捂着,但拿回来还是冷透了。
几人用开水泡开米饭和菜吃着,严静姝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然后脱下湿透的棉鞋和袜子,拧了拧水正打算再穿上时,孟图南提着一个小煤球炉过来了。
她自然地蹲下把她往下滴水的棉鞋用贴片撑在炉口正上方,严静姝脸上一红忙要伸手,孟图南将腋下夹着的毛巾拿出来包住她的脚放在膝上,这下严静姝坐不住了,耳根子都在滴血,使了劲将脚抽出来踩在水泥地上。“夏夏,我脚脏,你别碰。”
见她抗拒地厉害,孟图南也不再坚持,拿了一只小凳子搁在炉子旁,然后退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道:“静姝姐那你自己烤会儿,还得把袜子也烤干才行。”
“好。”严静姝本想说自己没那么娇气的,但见她是真的担心,心底里顿时有暖流涌着,不知怎么就有点心酸。
“我知道你是军人,军人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孟图南笑看着她,又轻呼口气道:“可你也不必一直对自己要求这么高,军人是职业,下班了就不是了,而是女孩子。可以撒娇,任性,可以哭,可以找个人依靠的。”
她软软地说着话,一双大眼睛弯着,是那种人畜无害的娇花。然而下一秒她猛地蹙眉,神情冷了下来,带着嫌恶道:“如果盛世靠不住,你就换个人,你还这么年轻给何必给他守寡。”
夏夏是真的看不上盛世,她有感觉,不是处于嫉妒的挑拨,而是真心觉得盛世不值得。疲惫的作训后,危险地任务后,欢庆的节日热闹过后,她也不是没想过放弃这段捂不热的婚姻,科室周围的人都在说着盛世有多么好,多么洁身自好,多么年轻优秀,又是对待妻子的职业有多么理解和包容。
众口铄金之下,她就麻木了自己,觉得就这样吧,也许过几年盛世迈入三十五岁的关卡后就会想要个孩子,有了孩子就像家的样子了。
真的是这样吗?严静姝不是没有过迷茫。
几人都吃过饭,只有孙正还在车间里忙活了一上午没抬头。因为用来引雷的钢丝有几百米那么长,为了增加钢丝的机械强度及耐火强度,还需要在钢丝外面包上一层尼龙,这活干起来又累又费时间,人手不足,孙正便被抓了壮丁。他年轻,又是狙击手出身,心思细腻,这活儿他干得得心应手。许工看得十分满意,以至于后头更为精细的绕线的活也分出去一半,孙正被孟图南提醒过,深知绕线更要手快心细,稍有不慎出了差池会直接影响到拉线的成功率。
许工到底年纪大了,腰间盘突出的老毛病犯了,疼得站不直坐不住,干脆就侧身躺着一点点穿那至关重要的头尾线。
大家再急也无法去催促,就这么一直干到下午三点才完工。
孙正心急如焚,热水都倒,端起凉透的饭盒三两下就把饭扒拉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拿过车钥匙就打着了火。他嘴巴瞧着不大可真能塞,闭着嘴巴嚼了好久才全咽下去。
冷透的饭可真硬,他觉得心口噎得慌。
三人驱车往华锐县赶去,路上雪大,好在孙正提前给轮胎绑了铁链子,他又有恶劣天气开车的丰富经验,是以这一路开得又快又稳。
五点半的样子孙正终于把车开进了政府大院,一道高挑的身影立在门口,存在感很强叫人想忽视都很难。孙正落下车窗,木愣着脸说着炫耀的话,“老大快上车,我们造了个好东西,带你见识一下。”
一个大块头猛地一跳三尺高,吓得孙正一哆嗦,他刚才怎么没看到旁边蹲着的是个人。戴军扒着车窗冲他嘿嘿直笑,“啥?啥好东西?我也想去。”
凌峥嵘已拉开车门坐上去了,他在外头站了很久,一身入骨的寒气,甫一坐进车里,寒气就扑得孟图南眉头一拧,然后裹紧了军大衣。她眼下一片青黛色,瞧着就精神恹恹,眸子红通通的浮着一层雾气,两人视线相交,却都没说话。
凌峥嵘头一次感觉到了她超越性别的智商上魅力。
感觉很微妙,往常涉及这种科研学术大拿,按常识总会下意识想起徐老苏老那种上了年纪的男性面孔,孟图南即便不是美得这么过分,她一个极年轻的女性也和科研不沾边。
但现在,刻板印象被狠狠冲击,他不得不承认的同时又很恍惚,她那样柔嫩无骨的一双手,他握过,吻过,稍稍用点力就疼得哭,但也是这同一双手,打过自己巴掌,握过枪,杀过人,她的身上总是充斥着无法调和的矛盾和反差,自己真的了解她吗?
这些念头一闪而逝,戴军憋着劲去拉车门,不看任何人,嘴里嘟囔着让我上去,我也要去,我一定要去,神神叨叨念咒一般。孙正看似很生气,却绷着脸踩着刹车不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