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恩避开田迎的视线,扭回头来,却对上黎斯的目光。
那三人聊得火热,只有黎斯停下来注视他——也许从刚刚杨书源说他“恶毒小叔子”开始,就一直注视着他。
相觑片刻,黎斯站起来,越过那三人,拎一张竹凳坐在他身边。
“怎么啦?”黎斯问,“今晚老想事。”
“没啊……”向海恩惑然,自己像是有事的样子?
“如果是想唱戏,我是不同意你唱哦。”
向海恩一下眉毛倒竖,气鼓鼓:“啊?凭什么?我又不唱林汐的角色,我只要参加排练。”
黎斯哈哈大笑,好像刚刚的赌气从没发生过,捏他脸颊肉:“你这小脾气,真是初心不改。”
向海恩摘下他的手:“别把我当小孩。”
“变声期尽量不费嗓。没有师父指导你喊嗓,一不小心弄哑了,”黎斯“啧啧”摆动食指,“以后可唱不了旦行哦。”
木偶戏只唱念不做演,对嗓子的要求更高了。
“哦……但是我对荔镜记熟啊,词都能背。咳咳,我声有点哑,让琛姐给我个老旦,我明天找师父练。”
“剧本都改了,下次吧。”黎斯揉揉他的头发,“头发不修一修吗?眼睛都快遮住了。”
“你别扯开话题。”向海恩两眼直勾,盯住黎斯的脸。
黎斯微笑。
而后心里有个小人懊丧地疯狂捶地。现在完全不知道恩弟在想什么了啊。小时候心思虽弯弯扭扭然而一猜即中。现在是怎么回事?
“海恩诶,返家咯。”姥姥的眼睛被笑纹掩盖住,变成两道弯月牙。
听到姥姥呼唤,向海恩仿佛忘了刚刚还在闹小脾气,奔向院里:“阿嫲,我回来了!”抱住圆滚滚的老人——他已经比姥姥高这么多了。
“家里有桂花汤圆,阿嫲前天去那家老字号买的。还有凉粉,都给你留了。叫哥哥姐姐们也来。”
“好。”他又紧紧抱了姥姥一下。
那三人终是在坡路尽头与他们分道回家。黎斯自己小跑跟来,熟练地逗姥姥开心,哄哄在他看来永远长不大的恩弟。
向海恩家的四折门一关,寒风挡在了外头。
桂花汤圆一碗一碗端上来,热气弥漫。老家没有热风机,六个人围挤在桌边也渐渐暖和。向海恩吹吹甜汤,搅起桂花碎,淋在汤圆上。白糯米点缀红粬糯米,一颗颗绵软清甜。向海恩记得这种汤圆是用来酬神的,小时候按规矩不让提前吃,慢慢的,很多习俗不怎讲究了。
热汤圆下肚,腹胃暖过来。向海恩没吃够,目光和黎斯的汤圆缠缠绵绵,恨不得整个人到黎斯碗里去。
黎斯默默给他夹了两颗。
“不用给他,阿斯,他吃太多了。”向光伸着筷子说。
向海恩吐出得意的小舌尖,嗷呜一口,两颗汤圆进了口中,把脸撑成仓鼠的颊囊,还要把筷子伸向黎斯碗里,黎斯整碗抱走。
“不许吃啦。”他轻轻推开向海恩的脑袋。
爸妈收拾洗碗,向海铭在客厅挨着姥姥,祖孙一起看86版西游记。姥姥是老剧迷了,每一段剧情都讲得有一有二,不停剧透。
黎斯把他拉到一边:“带我去你房间。”
向海恩知道他来干嘛。醉翁之意不在汤圆,也不在他向海恩。他“哼”一声,背身而去,气呼呼大步踏进东厢房,打开行李箱。
“嘿,还是你了解我。”黎斯陪笑,跟着进去。
外面的电视没多久换了频道,祖孙两人平均十来秒就要发出一串大笑。向海恩整张脸被吵得扭曲起来。黎斯为了不让这张脸最终变成麻花,替他关上厢房门,抛开了热闹。
一方宁静,角落的梨花木书桌被旧日光管映亮一隅。
向海恩从行李箱里拎出一把钥匙,扫去桌上灰尘,打开抽屉。
完完整整的一盒红中条信封,原模原样,没被动过。向海恩交回黎斯手里。
“你不是说你阿公托你找黄爷爷?有消息么?”
黎斯“嘎吱”坐上床沿,掰开铁盒,飘出故纸堆的腐朽气味:“余伯说他每年过年都会回来见他们。”
他一封一封检查破损程度。墨迹比几年前又淡了,有几封被小虫啃出洞,内容就那么断了一截。年岁增长,他也意识到,爷爷留下的东西会一点点消失,无法修复也不能回返,就像逝去的时间一样。
向海恩蹲下来,仰头去看他的表情:“快见到黄爷爷了,怎么不见你高兴?”
黎斯盖上盖子,包容一切的荧黑眼睛看着他,抬起手,拨开他遮盖到眉毛的头发:
“这个问题,今晚是我先问的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