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虫鸣唧唧,向海恩抓着黎斯的手跨进院门,旋上锁销。
黎征在收拾餐桌,田迎在厨房支窗前刷碗,抬头见到儿子:“哎哟怎么去人家里吃。这下剩饭剩菜了,你说怎办?好大只梭子蟹呢。”
“明天中午分他当午餐。”黎征捏几张吸油纸,吸去碗盘的油渍,放水槽边上。
“阿嫲说隔夜饭吃了肚子疼。”向海恩迈进前厅。
“对的恩弟。”黎征摸摸他的头,笑得肉堆到眼睛里,“就要黎斯哥哥疼一下肚子,以后才不敢这生浪费。”
“啊?”向海恩顿了顿脚步。黎斯使了把劲将他拖进东厢房。
黎斯做贼似的探个头东张西望,确认无人尾随窃听,蹑手蹑脚阖上梨花木门。
回头,身后小不点仰头看着他。
“看我干嘛?”
向海恩伸出短短的食指戳他肚皮:“你明天别吃剩饭。”
黎斯愣了愣,“噗嗤”一下笑出来,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向海恩瞪他:“又笑我。”
“我爸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自己吃掉,他讨厌浪费粮食。”黎斯安抚地捧起那张气呼呼的脸,“就仗着他出远海捕鱼常吃生食,说他胃比我们能顶。这点上我还真希望他别瞎吹。”
向海恩还沉浸在被大哥嘲笑的怨愤中。
“不错啊恩弟,会心疼哥了。别垮个脸,来,笑一个。”黎斯把圆脑袋揉进怀里,“吧唧”亲了口脑门。
扔下无措又开心的恩弟,他透过门缝观察二老动向,悄悄推上插销,锁门。
鬼鬼祟祟的感觉让人激动,向海恩不自觉搓小手,兴奋又佯作警惕。
“对了对了,要告诉我什么秘密?”
黎斯食指贴唇,嘘一声,更神秘了。
“给你看个东西。”说完钻进床底。
向海恩蹲下来,歪下头看到黎斯一双瘦长腿。屋里只开了书桌上的白炽灯,床底很黑,隆隆几声,好似是铁盒。
不一会儿,铁盒和灰扑扑的黎斯一起钻出来。黎斯蹲着,打了个喷嚏,向海恩忙站起来,两只手拍拍他的脸和头发。
盒子伸到他眼皮下,原来是个酥饼盒,牡丹和茶具浮纹,有锈迹和凹陷。那里面可能有大孩子的东西。MP3、全套卡牌、单词机,单词机里还有俄罗斯方块游戏。
这是黎斯第一次同他展示自己的秘密。盖子掀开的一刻仿若有光芒泄出来,一个少年的世界就此向他敞开。向海恩登时拿出浑身仪式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一叠纸。
向海恩翻了翻,没有MP3,没有可以玩游戏的单词机。纸上章鱼一样飞扬的繁体字,笔画交叠,疑似校长的求神符。
向海恩大眼眨眨:“这是啥?”
“我阿公的信。”黎斯抽出一封来,“暹罗的老朋友写给他的,他都存起来。大概去世前几个月吧,突然说给我了。他的遗物也就这点了,最近我爸火气大,我怕他都扔了。”
向海恩挠挠头:“那怎办?”
“他说他每年八月都要跟这个人见面,”黎斯摊开信纸,指着上面落款的姓名,“我想今年以后可以我来等。”
向海恩抿起嘴,沉吟半晌:“嗯……你认识他吗?为什么一定要等?”
“我特别好奇。”黎斯偷偷瞄一眼前厅的父母,揽着向海恩的脑袋耳语,“这个人很多年没回来,这几年阿公才见到他,去永合街见的,几回我都没见上。我想这人是不是在外面发达了,回来给咱们镇捐钱。”
“捐钱做什么用?”
“永合说不定不用拆了呀。”
向海恩惊讶地抬起脸。
永合街不拆,那么长兴街也不会拆了,老厝不拆……很多东西就会留下来。
向海恩脑海里一个漂移,转过弯来了。
“所以你想……”
“我想去找余伯,你看。”黎斯抽出另外几张信,不同人的字迹,内容无太多关联,“给我阿公写信的人很多,余伯、蔡伯,他们之间都认识,说不定关系很好呢。让余伯他们去找找那个姓黄的爷爷。”
向海恩展开第一张信纸,见到一纸苍劲的字体,大气磅礴,落款的名字却很小,比收信人的名字、比写下的心里话更小。
黄鸿庄禀
“在那之前,你替我保管一下。”黎斯把盒放他手里。
这一放,就是一个交接仪式。向海恩这么想着,两手抱在怀里。这是黎斯对他予以信任的一小步,也是他追上黎斯的一大步。
黎斯拎了扫帚扫扫房间:“阿杉家的大黄爱撕东西,阿淳她爸看得紧,阿灵用不了多久就要回江洲,我怕她连行李打包了一块儿拖走。只能找你了。”
只能找你了。
只能……找你了……
向海恩雷劈一样呆着。说到底是想了一大圈,最后才想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