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斯首先掐自己脸,会疼,确认不是做梦;紧接着掐向海恩的脸,被这狗崽子咬了一口,确认他是真实的。尔后再理解一遍“结婚”的意思。最后他脑袋转昏了,转得脸颊发红,也接不上向海恩的脑回路。
“我没到结婚的年纪。”黎斯伸出食指,一字一字地说,“你明白什么是结婚?”
“像韩镇杉和淳姐姐,是要一辈子的。”
黎斯眉毛高高挑起。心想阿杉那讨债仔都给恩弟灌输了什么东西。
向海恩又说:“他还说你结婚了我就不能跟你了。”
黎斯深呼吸,用五秒时间,在脑海里扮作武小生。耍起钢枪,大喊“奸人莫走”,撵着韩镇杉这老丑的屁股一顿猛戳。
“他们倒是想一辈子……”他语带嫌弃,想起那两人如胶似漆的样子,又莫名酸楚,“你是不想我结婚呐?”
向海恩沉默了很久。
他背着手,低头看鞋尖将沙土地挖出坑来,无所谓地说:“没有啊,阿嫲说人都要结婚的。”
“要是我结婚了,就怎样?”
向海恩还在挖沙土。挖着挖着,脚尖停下,向前扑去,抱住黎斯的腰,把脸埋在他身上。
“有阿嫲陪我……不对,是我要陪阿嫲,没空理你。”
“陪阿嫲就要写作业噢,不然竹条伺候。”黎斯揉揉他的后脑勺,被他逗笑。
少年的笑声沙哑稚嫩,眼里映出江上几只白鹭,掠过水面,飞往下游。三五只狮头鹅水中嬉戏,漾开几圈涟漪。天空暖融融的,在燃烧。天地都是自在的模样。
黎斯迎风露出惬意的神情:“恩弟,我经常想,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结婚。”
向海恩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睛水汪汪地看他。
黎斯:“我没有什么抱负,也不向往远方,就守着戏班。跟师父一样,收养一个孩子,培养继承人,也不错。”
向海恩还是没打消疑虑:“中元节呢?你不是要林汐和你唱生旦么?”
“她?我不过叫她串个场,用京剧的唱法唱唱咱们的花旦。”黎斯说,“师父以前说过,戏曲属唱腔最重要,地方戏发展滞涩,要在乐律、唱法上作改变。我其实也不懂,只能把京剧的东西,能掺的都拿来掺和。”
“真的?就唱个过场的旦?”向海恩揪着他衣摆追问,“不是女主噢?”
“啊,那不然呢。”黎斯轻叩了一下他的脑门,扶膝半蹲,看着他,瞳仁盈盈流转,那底里似有一片海,“你才是我的闺门旦。”
向海恩捂着额头,侧开目光,悄悄晃一晃肩膀,可得意了。
“那,我打断了你们说话。”他重新抬头看黎斯,忸怩着说,“对不起。”
“聊天有的是机会。”黎斯伸了个懒腰,牵起他的手,“过来。”
黎斯在前面拨草开路,向海恩懵着跟他走。到江边一个草坡,视野忽地开阔,熏风迎面而来。。
原来江对面是那么广阔辽远的平原,金灿灿的流云游走天际,天幕之下,一列火车铿锵驶过,灰烟直上天际。
向海恩第一次见到火车。
“我没来过这个位置。”他眼都直了,头发在风里波涌,“那个长长的,会叫,还会冒烟的东西,就是火车吗?”
“嗯。”黎斯坐在他身边,屈起一腿。
“向海铭就是坐着它去城里啊。它会去哪些地方?”
黎斯也不大接触这些:“我妈说,能去远方,任何地方。”
“那以后要是不能唱戏,开火车也很棒。”晚霞将向海恩的大眼映得晶晶亮,“带很多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哎,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阿杉发现的。这儿以前是矿坑,发生过事故。废弃后没人来了,说当年埋在这的都是外乡的孤魂野鬼,到了晚上就出来问路。所以阿杉和阿淳就挑这里约会,没有人打扰。”
向海恩心想,难怪经常不见他两人,影都抓不着。
“问路,就告诉他们呗。”向海恩沉思,“不知道家在哪好可怜。”
黎斯眯眼享受傍晚的风:“嗯,所以才要过中元节。我阿嫲说,点个蜡烛,燃个香火,那些孤魂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啊,就像晚上有渔火,或是灯塔那样吗?”
黎斯笑着看他:“没错。”
远方听上去很棒,回家也是很重要的事。向海恩凝望大江出海口的方向。天色再暗些,就能见到夜海如星河。渔火荧荧点点,向着永远矗立在长堤尽头的灯塔回靠港湾,那样明亮而安静。
就是“回家”。
于是他说:“那也就像黎斯的眼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