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书崖的血滴在画上时,最先变化的是气味。
原本淡淡的墨香突然被浓重的铁锈味取代,接着是腐朽的气息,像是打开了积年未动的棺材。画中人的轮廓开始扭曲,不是温柔的重塑,而是某种暴力的重组——墨线如同被无形的手撕碎又重新拼接,颜色褪去又染上更深的暗红。
当成型的刹那,连书崖本能地后退三步。
画中女子跨出画布的动作不像阿芷那样轻盈试探,而是如同利剑出鞘般干脆锋利。她比阿芷高出半头,一袭墨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柄没有剑鞘的长剑。最令人胆寒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轮冰冷的银月。
"迟月。"她开口,声音像是金属刮擦,"我的名字。"
连书崖的喉咙发紧:"阿芷呢?"
画中女子——迟月——歪了歪头,这个动作依稀还有阿芷的影子,但眼神全然不同。那不是懵懂的好奇,而是某种解剖般的审视。
"阿芷死了。"她平静地说,手指穿透画布,随意地搅动着燃烧的火焰,"一百年前,刽子手的刀落下时,她的头滚了三圈才停。眼睛还睁着,看着柳明德离去的背影。"
她忽然抬手,五指成爪扣在自己颈间,猛地一扯——
皮肉撕裂声中,她的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向一侧,露出颈间狰狞的断口。没有血,只有黑气在伤口处缠绕。
"看清楚了?"迟月的头咔嗒一声回正,伤口瞬间被黑气缝合,"我只是怨气撑起的空壳。会走路的尸体。"
连书崖双腿发软,扶住书案才没跪下。这不是他夜夜相对的那个画魂,而是一个...一个用阿芷记忆拼凑的陌生存在。
迟月似乎看穿他的想法,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失望了?你以为唤醒的会是那个单纯的小画魂?"她突然伸手掐住连书崖的下巴,力道大得让他疼痛,"我是她临死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是她颈动脉喷出的第一股血,是她在斩首台上累积三百天的怨念——唯独不是她。"
烛火突然全部熄灭,唯有迟月眼中的冷光照明。她完全脱离画布站在连书崖面前,身量比阿芷高挑,一袭墨青长袍而非阿芷的淡青衣。最可怕的是她周身萦绕的黑气,在身后形成无数张痛苦的人脸——那些都是阿芷剑下的亡魂。
"明白了吗?"她的呼吸冰冷得像冬夜的风。
手指划过连书崖的脖颈,指甲瞬间变得锋利如刀:"阿芷会对你心软,我不会。阿芷会被你的血感动,我不会。"指甲刺入皮肤,血珠渗出,"我之所以容忍你,只因为你的血能帮我找到那个东西。"
连书崖强忍恐惧:"什么东西?"
"让我们都消失的办法。"迟月转过头,银灰眼眸直视连书崖,"你以为我想存在?我是怨气,是恨意,是杀戮的具象化。每存在一刻都是煎熬。"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迟月突然笑了,这个笑容竟然有一丝阿芷的神韵:"因为你的血很特别。"她抓起连书崖仍在渗血的手,"无相门嫡系的血,正是解开咒术的关键。"
连书崖猛地抽回手:"我不是什么无相门..."
"别撒谎。"迟月冷声打断,"你书箱底层那枚刻着'无相'二字的玉佩,是你父亲临终交给你的,不是吗?"
连书崖如遭雷击。那枚他从未示人的玉佩,迟月怎么会...
"阿芷的记忆里有类似的花纹。"迟月似乎又看穿他的想法,"柳明德与无相门往来密切,她见过那些信物。"她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个诡异的烙印——正是无相门的标记,"这是徐渭把我封入画中时刻下的。"
连书崖胃部又是一阵绞痛。迟月身上的烙印与他玉佩的纹路分毫不差。
"所以,"迟月整理好衣襟,"你要帮我。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阿芷。"她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一丝波动,"她值得真正的安息,而不是永远困在一幅画里。"
连书崖望向那幅已经空白的画,心中五味杂陈。他原以为唤醒的是阿芷,却放出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存在。但迟月的话触动了他——如果真能帮阿芷解脱...
"我该怎么做?"
她转身走向窗边,墨色衣袍在月光下几乎透明。连书崖这才注意到她的身体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随时会散成黑雾。
"收拾行李。"迟月头也不回地命令,"天亮前离开。"
连书崖机械地动作着,手指不住颤抖。当他弯腰去捡掉落的书册时,一团橘色影子突然窜入怀中——是常来讨食的书院散养的野猫。小家伙蹭着他的手,发出咕噜声,浑然不觉房间里的危险。
"连公子,你房里怎么有股..."抱着古籍的宋明哲推门而入,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里。他的眼睛瞪大,看着站在窗边的陌生女子。
迟月缓缓转身。宋明哲手中的书啪嗒落地:"青、青衣罗刹?!"
"认识?"迟月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味,"看来当年她挺有名。"
连书崖急忙挡在宋明哲前面:"他只是..."
"嘘。"迟月食指竖在唇前,这个本该俏皮的动作由她做来却充满威胁。她看向宋明哲:"你,过来。"
宋明哲双腿打颤,却倔强地站着不动:"妖女!你对连兄做了什么?"
迟月笑了。这是连书崖第一次见她笑,却比任何表情都可怕。她轻轻招手,宋明哲突然像被无形绳索拖拽,踉跄着向前扑去。
"宋兄!"连书崖想去拉,却被一股黑气缠住脚踝。
迟月掐住宋明哲的脖子拎起,像审视一件物品,她凑近嗅了嗅,"正气倒是纯粹。"她转向连书崖,"杀了他会影响你的配合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