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行礼人之常情,可乌凌天哪次正儿八经行这些繁文缛节?即便他见了人翻个白眼,怕是那人还要尬笑着说,“初生牛犊,后生可畏啊!”
既不是与他问好,又理直气壮地遮遮掩掩,宋清沭猜测,他应是为私自探察宋清沭的房间抱歉。又不是女子闺阁,有何含羞带怯的?
心系爷爷的去向,宋清沭顾不得再想些弯弯绕绕,匆匆一点头,跨进主屋里去。
回家后,他满心满眼是爷爷的身影,固执地等他归来,心慌则乱,倒还真没花心思到处寻觅他留下的痕迹。
这个笨脑袋啊!宋清沭懊悔地拍拍头。
除他以外,另有一人的脚步声,宋清沭便知是乌凌天也跟进来了,不由腹诽道:“进门进得如此熟练,方才还装什么假正经?”
可惜主屋内,床仍是那个梨花塌,窗台上的桔子树活了又死,什么都没多,也什么都没少。
床榻被翻检后散乱的不成样子,宋清沭直直地倒下去,无望的眼珠盯着房梁,呆滞地一动不动。
他许久未动,乌凌天凑上前时,眼见两行清泪蜿蜒在他脸上滑落,悲伤泛滥成河。
身在脏污艰苦的魔域地牢,宋清沭也没心没肺活力满满的样子,现下却像是陡然被吸去了精气。家中空无一人,他又慌乱地翻来翻去,乌凌天大概已猜到事端,抿了抿唇,试探着碰碰他的手。
宋清沭打个激灵,歪七扭八地坐起来,疑惑地摸下眼角,问道:“我哭了吗?真不好意思,没招待你,还让你看了笑话。嗯……请坐。”他拍拍身旁的位置,激起一圈尘土,更尴尬了。
乌凌天迟迟未动,也是情有可原吧,毕竟让人随便就往凌乱的床榻上坐,加之宋清沭想也知道自己脏脏的,谁乐意与他挨在一起?也就周彦那个傻小子,和宋清沭躺在泥坑里还吃吃地笑。若是爷爷在这里,定会温和又不失严厉地呵斥他,还会……
鼻尖突然萦绕一股独特的冷香,很好闻,好闻得宋清沭想哭。
乌凌天主动向前走了一步,抚摩着宋清沭的头发,任他抱着自己的腰,哭得泣不成声。
流光溢彩的白衣华服本该光鲜亮丽的,此刻却糊上了几团白渍,宋清沭偷偷抠了几下,没抠掉。他仰头,不敢直视乌凌天,视线落在远处一点,连他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反正绝不能与乌凌天对视!绝不能!!宋清沭的一世英名不能毁于一旦!!!
他哼哼唧唧地道:“这事你知我知,再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他迟迟未听到乌凌天的回应,又生气了,嘴一张就要控诉他,却忽然触碰到乌凌天的笑眼。该死的眼神,不受控制啊,不是说好不能看他的么,狡猾的乌凌天!
却全然忘了乌凌天本就不能开口。
不过很快,宋清沭就知道,自己绝没冤枉他了。只见乌凌天与他眼对眼,不闪不避,一字一顿地道:“清……清。”
要不是亲眼见到他开口,宋清沭都要以为是旁边的桌子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是常年未开口的沙哑,甚至可说难听刺耳。最令宋清沭惊悚的是,他说什么,清清,还是亲亲?!不管是哪一个,都很诡异啊!
舌头好久才被宋清沭捋直了,“哈哈哈,你说什么?我不会还没睡醒吧?爷爷没回来是假的,你也是假的,你怎会开口呢,对不对?”
乌凌天没说话。
宋清沭脱口而出,胡言乱语,“你声音真难听!”
乌凌天又恢复成冷冰冰的模样,仿佛方才旖旎的氛围仅是宋清沭的黄粱一梦。乌凌天掐住宋清沭的下巴,眯着眼,目光一寸寸略过他的肌肤。宋清沭全身僵硬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个龙傲天他,他怎么这样啊?我,我还这般说他,我怎么不知我不要命啦!
七日前,攻打魔域一战胜利,凌霄宗众人酒足饭饱后,何悟道晕乎乎地往隐云峰去,却还能察觉有个黑影一直跟着他。他回首结印,口诀还未喊出,认出了那黑影是乌凌天,这才更吓人啊!乌凌天三岁就恨不得使出轻功飞上天去,几时跟个没断奶的小娃娃似的跟着他!何悟道颤巍巍问道:“凌……凌天,何事啊?”
这小子破天荒找他一次,何悟道生怕是力所不能及的大事,谁知乌凌天的口张张合合好几次,何悟道明白了,不可置信地问他,“你……你要学说话?”
得到确定的答复后,何悟道更不可置信了,“你这样挺好的啊,怎地,和人吵架了,吵不过?那你揍他啊!”
实在不怪何悟道惊奇,当初还是乌凌天懒得理人,稍有不顺心,一抬腿就抡过去了,八个长老都拉不住。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敢招惹他,乌凌天也乐得自在,谁也不理。
何悟道也问过他,“你这是何必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遇事与人好好沟通,犯得着大打出手?”
小小的乌凌天眉眼已有了日后凌厉之势,眉头一拧,道:“烦。都不理。”然后他自己也迷茫了,那他想和谁讲话呢?乌凌天知道,总有个答案,只是不知答案是什么。
那时何悟道叹了几声,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