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哄人要甜言蜜语,燕岚不想这样做。
共处这么久,她知道该怎么哄洛闻音,晃动着空无一物的衣袖,带点乞求的意味:“我空手来的,听完了,就去给殿下买糖吃。”
洛闻音抵上太阳穴,大笑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
除了燕岚,没人会用这种方式哄她。与其说哄人,不如说是等价交换,以一颗糖换一个故事。
她很乐意做这场交易。
府里上个月就开始烧地龙,洛闻音穿着锦袍嫌热,解开玉扣,后展双臂抖落外袍,只着贴身的交领丝制长袄。
她倚靠枕坐在罗汉榻上,转动着象牙扳指:“这要从先帝说起。”
燕岚捡起袍子挂好,也坐到榻上。
“听皇后说,先帝想立太女,但没生出女儿,就立了老头子。”洛闻音踢开木屐,抬脚支在她大腿上,“嘉圣二十四年,皇姊出生,先帝大喜,将她立为太孙,谁知过了三年,老头子有了刘稷邺这个儿子,便想废女立子,先帝怕她死后皇姊被废,就在驾崩前立下遗诏,老头子即位后,必须封皇姊为太女。”
燕岚拉过薄毯盖在她脚上,无语道:“无论女男,都是你家的孩子,还非得找和自己构造相似的。”
“先帝被一帮男人扶上帝位,要她做他们的傀儡,她自然痛很男子,嘉圣朝时,朝中几乎没有男子。老头子正好相反,从小受女人管教,还因不是女子差点没当上皇帝,他便想建立男人的朝堂,立儿子为太子,谁知刘稷邺这么笨,读书习武一样不行,而且心眼还坏,我小时候被他欺负过。”洛闻音毫不掩饰对兄长的嫌弃,“所以你不准碰他,看一眼也不行,记住了吗?”
那时她才七岁,因书读得好被先生夸赞,常遭责罚的刘稷邺嫉妒,在雨夜将她骗到后苑,淋了半夜雨。那晚洛宓喝得烂醉,是柳映真发现小公主不在,撑着伞寻遍宫闱,才把她找回去。
自此,从后宫到军前,再到安国府,柳映真一直跟在洛闻音身边。
燕岚不问往事,她不再对过往好奇,更想看向以后,便答:“只要是殿下讨厌的人,我都不会看,也不会碰。”
“你又在糊弄我。”洛闻音拿戴着扳指的拇指敲她,“如果老头子再让你去给刘稷邺上药,你能抗旨不去吗?就算你拿玉板刮药,不碰他,还能不看他吗?”
象牙坚硬,敲在骨头上挺疼,燕岚捂着脑门:“我闭着眼给他弄。”
洛闻音拉开她的手,见红了一小片,轻吹两口气,取下扳指放靠枕旁,伸手讨要东西:“我说完了,我的糖呢?”
“我这就去买。”燕岚拍着腿上的脚,“殿下先让一让。”
洛闻音不让,反而伸开腿,把两条腿都压她大腿上,仰靠回去道:“可是我想睡觉,等不得你的糖。”
昨天飞马回来,夜里又没睡好,沐浴时她便感困乏,这会儿只想钻进被褥里。
天早就黑了,此时不一定能买到糖。燕岚趴向靠枕,小声道:“那殿下先去睡觉,我去买糖,明早给您送来好不好?”
带商量的语气让洛闻音不住叹气,觉得她不解风情:“你不在枕边,我会做噩梦。”
燕岚愣了片刻,察觉出要糖的含义,甜要含在嘴里,带进梦里。里间那榻她觊觎许久,褥子选用上等绸缎织成,平躺上去定能一夜好眠。
洛闻音懒得再穿鞋,向前挪了些,半个身子搭在燕岚身上。
快点吧。
抱我去睡。
她在心里默默催促,如愿被抱起。燕岚用肩推开门,见里间铺了毡毯,长脚桌椅全都撤掉,只在窗前放一方矮桌,桌上有只玉瓶,瓶内插几支红梅。
鞋子踩上去会弄脏毡毯,可抱着人,抽不出手脱鞋。洛闻音从停顿里看出燕岚的顾虑,勾住脖子挂她身上。
这下燕岚放不得人,又弯不下腰,只能靠着门框,左右脚互踩脚后跟,好不容易脱掉鞋,双手已经抖得快要抱不住人。
坐到榻上,洛闻音困意都被弄没了,揉着被勒疼的后腰:“你这人怎么骑马不行,功夫也没练过?”
单手抱人,抬脚,单手脱鞋,这对习武者来说易如反掌,眨眼间就能完成。
都是遗传的,家里人不爱武事,燕岚自然也不爱,但她避开这个话题,擦着汗道:“我懒嘛,小时候只学了几个月箭术,至今都瞄不准。”
“几个月太短,连弓都拉不稳,哪能射箭?”洛闻音看她耳根没变色,探指摸过去,果然是凉的,便道,“我教你,站在你后面,手把手教你。”
燕岚刚解开腰带,起身去放外袍,没听出话里有什么不对。上次被劫,她求过佛祖,只要能脱险,一定拜师习武。如今师傅摆在眼前,还是最想要那个,当然要点头答应。
洛闻音等她坐回来,躺她腿上:“等上元过完,明年再说。”
两个月前燕岚是刘玚的棋子,打着圣意出入安国府,无人会因此生疑,可如今形势突变。昨早跑马,说不定被人看到,刘玚不知便罢,若是知道却不提,任由燕岚欺君,那这意味着什么?
这枚棋子没废,只是她的用处已不落在安国府。
洛闻音暂时看不透刘玚的用意,只觉得要早些让燕岚离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