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楼青云总在做梦。

梦里，前世今生相互纠缠，失去秩序。

譬如前一瞬，郭京玉埋尸雪原，后一瞬，他就在烟花下对自己笑。

又譬如前一刻，殷规尘屠杀寒牙堡，后一刻，他的呼吸就喷洒自己耳边...

白日里，她在院中练剑，也跟下人打听殷老祖的消息。

因为殷孝怜的特许，免去楼青云许多规矩，她每日也算是清闲。

起初，殷规尘没日没夜地陪在她身边，生怕这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后来，等他们终于适应彼此之间夫妻的关系后，殷规尘渐渐有些忙碌。但是天一旦暗下，他就不会在外耽搁，总是早早回来陪她。

日子迈进另一条正轨，楼青云却很多时候还是分不清真假。

恍惚中，好像前世是假，这一世才是真。又像是，两世都不过是幻象。

尤其在红帐浮动的床笫之间，常常让她忘却生命的意义，被感官的刺激所占据，一度成为欲望与情绪的载体，最终又感到遁破红尘的惆怅。

痛与乐的距离原来这样相近，她在麻木中走向欢愉，旋即又从极致的爱欲跌进若有所得与若有所失。

如此一个月后，婢子忽然来传，老庄主要见她。

楼青云心头一动，暗想老庄主历来避世不出，就是她在崇仰山庄多年，也才见过几面而已。看来，自己嫁进崇仰山庄是对的。

紧接着，她便被带去了整个崇仰山庄最安静又最具威严的地方。

婢子只送她到院外，进去后，一拨人又换一拨人，这儿的下人和护卫都分工分明。越往中心处走去，楼青云能明显察觉到周围的人无论样貌还是身体强健的程度，都在递增。

这叫她即刻清楚，想要在崇仰山庄完成一次暗杀是不易的。

高子明说寒牙堡之所以身负魔教之名，背后有老庄主的推波助澜。

那么，果真如此吗？老庄主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楼青云也终于见到了盘腿于空旷房内正中蒲团上的殷氏老祖——一个很长很瘦的、瞧着不大好说话的老头。

老庄主挥动手中拂尘，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半睁眼问：“你就是规尘的妻子、寒牙堡少主楼青云？”

楼青云有些不敢直视他精光四射的眼睛，低头应道：“是的，老庄主。”

没由来一阵沉默。

楼青云心头发虚，暗中觑了他好几眼，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

老庄主终于再次开口：“听说规尘不惜背叛山庄，与父母长辈反目，也要护你。”

闻言，楼青云敛眉，有些不知所措，可眼下到底只能自己应付着，便只好忖度着说道：“规尘是天底下难得的好儿郎。”

老庄主竟是一笑：“丫头，你这句话却是说得不错。”顿了顿，大概也看出楼青云的拘束，他放缓了神色：“你若心口如一，我也希望你不要辜负规尘才是。你当知道，你寒牙堡毕竟是魔教，从前也一直是崇山山庄不得不提防的敌人。可如今两派既已结亲，继续互相敌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平白叫武林看了笑话去。我今日叫你来，也只是表达一下我这个老头子的看法。希望你今后能把这儿当成你自己的家。山庄不会无缘无故地针对寒牙堡，你大可将身家性命与信任尽数托付。或者有一日，也能助寒牙堡洗清恶名，走入光明大道，不再受人指摘。那么，这一切的缘起可就要看你了。”

他继续道：“我也老了，没功夫多过问江湖事，私心便也希望江湖能少些纷争。规尘那孩子我从来看他不错，也许他能与你夫妻二人携手改变武林如今的格局也为可知。而在这样的一天达到之前，丫头你不妨将你所知之事告知于他。譬如，你寒牙堡如今的处境，实在也是担了寒羊部的责任。为了最终的和平，希望你能将寒羊部与你寒牙堡之间真正的关联告知山庄，惟其如此，山庄才知道与寒牙堡的结合真正意味着什么，又该为可能到来的风波做哪些准备。”

楼青云沉默听着，多少也听出些门道来了。虽然还不太明朗，却就是忍不住更加相信起高子明的话。

看来，一切的症结还要在寒羊部。

老庄主与寒羊部有过节不成？高子明又是从何处得知的青羊剑法？

楼青云把这一切的疑问压下心头，口中只应：“少庄主说的是，我明白了。”

老庄主点着头，也知道不可能凭着这一席话就能怎样，便道：“嗯，你去吧。”

“是。”楼青云后退着走出房间，在门被彻底关上前一刻，她与老庄主隔空对视，被那其中森然黯色吓得后背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