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
浴室水汽弥漫,仿佛连脸都浸于水中,我深深地喘气。许星河终于解开我腕上的领带,将我从浴桶里抱出来,浴巾裹住我往外去。
浴室里一片狼藉,领带皱巴巴地搭在浴桶上,湿漉漉的衣衫掉了一地。
我小声请求:“给我一套睡衣吧。”
许星河拒绝我:“这里只会有我们。”
许星河将门打开,我赶紧将攀着许星河颈项的手臂缩回去,将自己蜷起来,脸埋在他胸口,紧紧地闭上眼。
许星河在寂静中走了三十余步后,我被放到松软的床上。我睁开眼,发现我们来到了一个新中式装潢的卧室。
我从床上坐起来,四处张望。
这个卧室空间不大,却看的出极为奢贵。家具和地板皆是乌金色的木头质地,雕梁画栋的扇形窗边是一个斗柜,摆着插了不知名美丽花朵的瓷瓶,墙和天花板是简单的白,却有名家画作镶嵌。
卧室靠门的地方有一个刺着苏绣的屏风,我见许星河往那去,忍不住好奇,也跟过去。
原来一个屏风之隔的是一个开放式衣帽间,衣帽间内三面墙上都是顶天立地的衣柜和鞋柜,鞋柜放了一半,只有一面墙的衣柜放着衣物,但也足够让人目接不暇了。这些衣物有男士的,也有女士的,且都用了标签分类。
男士的衣物居多,四季穿搭都有。女士的衣物显然是刚放上去的,包包是不同款式的清一色的Hermès,衣服都是应季的薄衫薄裙,随手拿起几件,可见明显的MiuMiu、Chanel、Valentino等奢牌Logo。
室内中央的位置是放配饰的岛台,岛台和柜旁的间隔塞了套与其他家具有些格格不入的金属漆光桌椅,桌上放着套装的贵妇品牌护肤和化妆品,显然同应季女士衣物一样,是临时添置的。
我拿起护肤品涂涂抹抹,倚着岛台往里看。琳琅满目的名表和首饰隔着玻璃熠熠生辉,不久前还佩戴在我身上的名贵黄钻也摆放在里面,闪耀无比。
我按捺不住探究:“那时你叔叔也对你这么好吗?”
许星河同时开口:“这些我以后都会挣钱给你买。”
短暂的沉默后,我们相视而笑。
我发自内心地问:“许家这么壕,换做是十八岁的我,未必能舍得回云县,你是怎么做到的?”
许星河十八岁的时候,他的叔叔许朝给了我父母一笔感谢费,将他接回许家。那时他已考取好大学,本就是要离开。
两重喜事下,我以为许星河不会回我那个破败的家的。
许星河不肯回答,躲到我身后帮我系暗扣。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到我面前,却又半蹲下来,长指将脆弱的里.裤衣料撑的过大,低着头。
我咬咬唇,脚往那空缺里钻,就听见许星河说:“本就是来这里当亲戚作个客,作完客我还是要回去的。暑期那么长,我不回家又能去哪儿?”
我笑嘻嘻地说:“哪能料到我爸死了我妈跑了家里只剩我,你不得不被黏上我这个甩不掉的包袱。”
许星河拿了件嫩红短衫蒙住我的头,隔着衣料的声音听起来很闷:“你不是包袱。”
“我现在不是。”我钻出衣领,朝许星河扬起自信到能让他放心的笑容:“我现在能养活自己了。以我现在的能耐,就算是没有你帮忙,我也能找到工作的。”
许星河握住我的肩膀,像怕我听不懂似的,用缓慢而清晰的声音说:“你不用去工作,赚钱养家的事交给我就好。”
我沉默。
许星河帮我穿上长裤后拉过我的手,揉我手心几乎可以忽略的薄茧,低声说:“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什么时候让你吃过这种苦?天天风吹日晒的……”
我抽出手,许星河手指便收紧,定在半空片刻,转而抚摸我的头发,认真地说:“我把你养得这么好,不是为了让你到外面吃苦受罪的。”
我迷惑地问:“那你是为了什么呢?”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连父母都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反馈过许星河,也就无需他功成名就投桃报李。许星河对我好到过犹不及,他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他已经有了这么好还这么壕的亲人。
为了满足控制欲?他如今可以控制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为了证明他“克六亲”的诅咒失效而照顾我?其实也很勉强。许星河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自己主动去庙里,也不信那些迷信的避讳,甚至鲜少祭拜逝去的亲人。
因此每每我去庙里给我外婆和父亲烧纸,也会捎带着为许星河的母亲烧上双份,念念有词望她不要去责怪许星河。
许星河不回答我的问题,转过身去,自顾自穿衣服。
门口有铃声响起,我趁机从这冷却的氛围中逃离。
原来卧室门口是一个走廊,走廊上有个壁挂式话筒,铃声是从这里传来的。我接过电话,里面传来许朝的声音,他请我们下楼吃饭。待答应后挂掉电话,许星河已穿戴整齐,出现在我面前。
我们沿着走廊往外走,走廊尽头竟有一道玻璃门,刚一走近,就有候在外面的老妇人管家为我们拉开门。
我由女佣从一楼引到二楼浴室时,还以为这是个落地玻璃窗。
玻璃上有着繁复的彩色花纹,恰到好处的为室内创造了隐私,又不至于挡住室外的光。
原来我和许星河所处的是一个独栋别院,由室外走廊可以走到宅院中央的公共会客区和用餐区。
走廊下是宅内庭院,在青石路旁点了几盏小动物造型的夜灯,和人造石溪中涌动的活水、半空时而浮动的翠柳、天上弯弯的冷月相映成生动的夜景。
老妇人管家突然开口:“知道少爷娶了媳妇,二爷和他爱人高兴得不得了。他们花了不少心思改造这里,希望少爷和少奶奶愿意长住,能在这里多多开支散叶才好。”
我赶紧收回目光,许星河牵着我加快脚步。
在一楼餐区穿梭,我发现原来许宅内的餐厅有好几个。这次我们进了一个西式餐厅,餐厅内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正在向许朝汇报工作,见我们来倒也没有避讳,又简单地聊了几句,那人便离开了,离开前还毕恭毕敬的对许星河鞠了一躬,喊了声小许董。
许星河没有答应,连点头都没有。
许朝起身,热情的招待我们。
晚上吃的是典型的美式餐食,餐盘摆着美式经典餐品,诸如菠萝火腿、橘子烧野鸭、苹果沙拉、糖浆煎饼等。
许朝屏退了许宅内包括管家在内的佣人,还很健谈,更是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许星河身上。许星河并未表现出冷淡,两人聊的有来有回,甚至回忆起了相同的在美留学的生活。
气氛有种恰到好处的融洽,我乐的自在。
吃完许星河递过来的鸭腿后,我开始专心对付糖浆煎饼。煎饼刚咬完一半,许朝转而关心起了我的学业。
一向吊车尾的课业像一团棉花堵在我脑子里,让我思绪粘连迟钝。我张张嘴,还没生硬地挤出几个中性形容词,许星河就替我用简短的“其他还好,就是很辛苦”作答。
许朝笑着问:“你都知道小小辛苦,怎么不干脆直接不准她做那份兼职?那回在幼儿园找到她之后,怎么不把她叫下来,让她别画算了?”
我往嘴里塞了一块糖浆煎饼,屏住呼吸。
许星河拿起刀叉,在餐盘上划过,像是在故意用这锐利刺耳盖住他声音里的温柔和纤细:“她看起来很开心。”
糖浆在唇中化开,甜蜜蔓延全身。
……
许星河说自己要赶申城去美国的飞机,许朝没有留我们,派了车送我们回去。老妇人管家在车的后备箱为我们塞大包小包的物资,像寻常人家放心不下晚辈的老婆婆,对许星河千叮万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