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星河哥哥的外婆——”我极力压下对逝者的大不敬,违背本心的开了口:“她真的是老了,有些糊涂。”
“不是有些糊涂,这老太太是糊涂至极!”苦涩的黑咖啡已不适合再喝,我递给许朝一颗撕开的糖果。许朝接过,将糖果塞进嘴里。
虽然很想知道许星河父母分开的缘由,但逝者已逝,何必拿往事令活人痛苦。
我试图劝解:“要是您不舒服的话,我们不……”
“没事。”许朝对我摆了摆手,摁着太阳穴,缓了缓郁郁的情绪,接着往下说。
“老太太以回去给逝去的老伴上坟为借口,将星河母亲和女儿带回了云县。我哥哥本是要跟随,却被老太太劝住了。老太太说女儿夫家在云县人多势众,他跟着回去恐怕会产生纷争,闹到更不好收场。她说自家是本地人没关系,让我哥哥耐心等待,第二天一早她们就会回来。”
“行李和身份证件都留在云市,星河母亲的丈夫更是被我哥哥押在云市,我哥哥便放下了警惕。”
“谁知到了当天深夜,我哥哥接到了星河母亲的电话。她说自己不走了,因为老太太以死相逼不肯离开故土,她望他自己珍重,她说这就是命。”
“电话里星河母亲在哭,老太太抢了电话,开始咒骂我哥哥。她骂他拖累了自己女儿,哭他害自己女儿得了妄想症,笑他痴心妄想,揣测他一时兴起。她要求他赔上一笔钱,然后滚蛋。”
“原来老太太本来就没打算让女儿走,她答应我哥哥只是缓兵之计。她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全地带,所以就原形毕露,在电话线的另一端作威作福。”
“我哥哥挂了电话就连夜赶到云县,老太太的家在云县下面的村子里,只有一条乡村土路可以走。无奈雨天辨不清方向,车轮也深陷泥泞,只得作罢。我哥哥一夜未眠,从天黑等到天亮就又出发。哪知他到村口的路才走了一半,就引来村里人的棍棒交加,人是星河母亲的丈夫找来的,那个男人倒戈相向。他用星河母亲拿捏我哥哥,他肆意的践踏他的尊严,折磨他……”
许朝闭了闭眼,接着说:“最后还是在公安系统朋友的帮助下,我哥哥才脱了身。我哥哥伤痕累累,床都下不了,却还是不肯走。他陷入了疯狂的偏执,执意继续想办法。两日后,我哥哥收到了星河母亲的信件,信上字字泣血,骂他的始乱终弃,恨他强行拆散她的婚姻,怨他自私自利要她背井离乡。”
“信件会不会是伪造的?或者有人逼迫她。”我忍不住问。
许朝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低声说:“我看过那封信,是英文信件。我哥哥说云县闭塞,识字的人不多,会英文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英文对于云县的人是加密语言了。星河母亲的英文还是我哥哥教的,看字迹的确是星河母亲所写。”
“因为这封信,你哥哥就放弃了她?”我幽幽地问。
“不完全是。云县那时只是个小镇,治安不好,一堆地痞不知是有人授意还是想自己敲竹杠,总是骚扰我哥哥,连当地的公安都没办法。我哥哥只好退回云市,老李在我哥哥的默认下征集了一帮地痞想要进村抢人,以恶制恶——”
“眼看事情就要升级为恶.性械斗,哥哥公安系统的朋友和我哥哥剑拔弩张,我哥哥知道他实在是为难了朋友,强龙终究是压不过地头蛇,便只好不了了之。”
“那时我哥哥在医院诊断出膝盖损伤严重,医生建议他去大城市做手术,再拖的话,恐怕要永远坐轮椅了。”
“云省医疗不如申城,我哥哥随老李回了申城做手术。虽然避免了瘫痪,但是膝伤还是落下,每逢阴雨天都要坐轮椅。所以他到亚湾岛常住,机缘巧合开发了那里的旅游产业。生命的最后两年,他是在轮椅上度过的。”
“我哥哥在来年的开春准备去拜访云市的那位公安系统的朋友,朋友却告诉他星河的母亲户口在那年年初已经被注销,她已经因病过世了。我哥哥知道后大病一场,就此断了念想。”
“来年?”我怔怔然:“星河哥哥的母亲实际上是在他妹妹出生的那年过世的。”
许朝不可置信:“我哥哥找她的当年,她就过世了?”
“嗯,而且她是投河自尽——也许是在和你哥哥打电话,表示拒绝的那个雨夜。”尘封已久的往事被提及,哀伤和荒凉的情绪如漫天寒雪铺天盖地砸向我,让我全身寒凉而疼痛。
说完许星河的母亲投河那天的事,我抱住自己取暖。
许朝唏嘘着起身,将空调温度调高:“我哥哥至死都不解为什么那个男人会突然反水,严词拒绝即将到手的重金。他是个赌棍,还为了还赌资做过偷窃之事,并不把星河母亲放在心上。我哥哥一直耿耿于怀,他不断复盘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失误,病重之时神志不清,总在念念有词的忏悔。原来竟是这样,星河的母亲不在了,那个男人没了筹码,便只好反戈。”
许朝来到我面前,扶膝缓缓坐下:“可还有星河在,为什么不拿星河换……”
我抬起酸涩的眼睛,和许朝对视。
良久,我们不约而同露出惨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