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过雨的街道空气中还残留着濛濛雾气,地面积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汩汩流向下水道口。穿透云层隐约的阳光下,是残败的砖瓦碎石,人都不在,谁又能扶正倾倒的石雕门楣装饰。
走在路上的五人看似如常,其实这会儿还没有摆脱昨日恶梦的影响,就像鲸须白总觉得自己还被关在寒冷的墓穴里,浑身冷的哆嗦,呼吸都不痛快,注意力难以集中,这么一晃神,脚下又感受到了熟悉的绵软触感——“呜啊,这地方怎么这么多恶心的蛾子!”他的脸色一阵扭曲,抬脚甩开被踩扁的蛾子。
蛇白眉嫌弃地离他更远,使用擅长的火焰魔法烧干净了路面,一只只吃的肚皮鼓鼓飞不动的蛾子瞬间被火焰吞噬,然后随着火焰消失再次出现。旁边的鲸须白见状一阵嘲笑:“这是幻象你烧不掉的!”
蛇白眉竖瞳警告,鲸须白不以为意。之前被瓜瓜嘲笑的,他也要找人嘲笑回去!
“咿——”廷暮忽然的惊叫打断了两小只的对峙:“那个,那个巨大的茧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就见路边被砸碎的只剩半面墙的房子阴影处,那夹杂着泥土枯叶和动物毛发的丝线缠出一成人高的茧。
“怪物?”鲸须白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
“不,那个茧里没有心跳。”赫优秀收回自己的能力验证:“应该是人脸蛾的‘储备粮’。”这下倒是知道为什么路面上只见大量血迹但看不见尸体了。
“诶,说起来好像是有种说法,人脸蛾在食物太多吃不完的情况下会把食物裹成茧保鲜。”
“瓜瓜,你的知识点好偏!所以街上这些蛾子是跟着人脸蛾来的吗?”
“这个村子是被人脸蛾袭击了吗?”
“……螣蛇,是我先问的!”
“谁让你问不到重点。”
“哈?就这群只会故弄玄虚战斗力约等于零的怪物怎么可能灭一整个村子!”
“你之前不就被它们吓的团团转?”
“……你想打架吗!”
“不想。”
“?!哈?哼!”
在闹哄哄的背景音下,赫优秀想起了5001室阁楼里的人蜕:“蠢狐狸,人脸蛾也会像普通蛾子一样经历毛虫的蜕皮生长期吗?”
“会吧。”宸胡说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怀疑这些蛾子和5001室的那个孩子有关?
“恐怕他被带来理想乡之前就接受了进化实验,实验内容和‘人脸蛾’有关,每次蜕皮都是一次新的拟态模仿,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母亲一开始觉得孩子很像她,孩子小时候经常和母亲呆在一起,他模仿的对象自然就是他的母亲,之后接触了村子里的人还有隔壁邻居,蜕皮模仿对象也发生了变化,这也让他母亲意识到了不对劲。”赫优秀验证着猜测心中涌起一阵寒意:“我之前以为进化实验只和动物有关,没想到也可以和怪物有关系。”
“和怪物有关的进化实验只是少数偏激派的做法,虽然动物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宸胡说抓了抓头发:“人脸蛾的卵可以保留十年以上,要是那孩子将实验材料带出来,再偷偷孵化,倒也是能解释村里这些突然出现的怪物来源。”
“也不一定是突然出现。人脸蛾从幼虫到蛾子的形态要经历几次蜕皮,在正式出现在村子里之前,它们应该已经暗地里偷吃人类许久了。”赫优秀想起了之前村里莫名意外死去的人:“5001的母子搬进村子,率先接触的应该是村民登记处的员工,我记得登记大叔姓张,看相貌和年纪很可能就是张村长早逝的弟弟,他或许也因此被选择为第一批捕食目标,还有代替村长来打招呼送面包的村长女儿,也在见面后变成了捕食对象。所谓的意外身亡,很可能是人脸蛾最擅长的吓人至死。”
赫优秀用能力验证着自己的假设:“村长的妻子说这个村子被诅咒也没说错,这个村子因理想乡闻名,也因此被选中作为5001的避难所,阴差阳错沦为怪物孵化地。”
鲸须白努力思考,得出结论:“眼镜你的祖先真是农夫的蛇!”
廷暮紧张地站直:“对不起!”
蛇白眉不爽:“别随便给蛇套帽子。而且这个村子很古怪,我不信他们之前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啊是因为那个吧,为了保住理想乡的声誉?有奇怪的传闻会影响村子的口碑的,毕竟是理想乡嘛。”宸胡说蹲下又检查了那些碎石的裂口:“要是突然出现大量蛾子制造幻觉,村子里的人自寻死路也正常,不过应该不至于造成这种程度的破坏才对,这些裂口看上去可不是人为砸毁的,这附近也没什么大型机械或是炸药的痕迹,我怀疑里面还有新人类,咳,神庙的进化实验品参与。”
“但我们这一路上也没看见其他实验品。”赫优秀对此不置可否。仔细想来这中间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比如藏在5001阁楼里密密麻麻的人蜕,照理来说那么明显的位置那户人家的母亲不该不知情才对,但看日记里的描述又不像是知道他儿子情况的样子。还有如果说人脸蛾靠食人为生,可这村子都废弃那么久了,平时更是荒无人烟,为什么村子小溪那边还盘踞着那么多的人脸蛾,它们是靠吃什么活下来的?还是说是有人命令它们违背本能留在这里,比如说,那个融合了人脸蛾基因的‘进化’人类下达的命令。
“蠢狐狸,怪物不吃东西会饿死吗?”
“至少人脸蛾太久不吃人就会饿死。”
“真是让人恶心的设定。”
“不这样怎么把解决怪物变成好人线?怪物保护组织会投诉的哦。”
“什么,怪物还有保护组织吗?”
“须白,不用理会这只蠢狐狸的胡言乱语。”
“小白,你踩死太多蛾子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做不了好人咯。”
“我就说这些蛾子是跟着人脸蛾来的!”
“好蠢。”
“螣蛇你说什么!”
盯着一地的蛾子,赫优秀想起了之前躲在地下的独角兔,以防万一她限制技能区域使用了她的能力‘逢考必胜-敌手探查’。
目前她抽到的这能力用法可归结为三方面,其一是道具选择,选出最适合应对当前考验局面的武器道具;其二是敌手探查,能找出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其三是假设验证,可以限制以封闭式提问的方式验证假设。
能力启用,赫优秀环顾周围,附近并没有大型怪物,也没有人脸蛾躲在地下。那群蛾子会去哪儿?赫优秀谨慎地逐步扩大能力范围,但还是一无所获。
“好好,怎么了吗?”鲸须白见赫优秀警惕的样子,虽然不懂,也还是跟着戒备起来:“螣蛇,你就不能占卜看看发生了什么?”
蛇白眉果断拒绝:“我的占卜对象是人类,没办法占卜死物。”
宸胡说倒是灵活:“不然你看看我们几个今天的运势如何?”
蛇白眉浮起虚假的笑容:“死气萦绕。”
“什么意思!”
“快死了的意思。”
“为什么啊!”
“从昨天开始就在持续降血条。”
“你这已经说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吧!昨天就看见了倒是提醒我们啊!”
昨天?赫优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像疏忽了什么似的,但一时又想不到:“我们先赶去神庙看看再说。”
因为越加不妙的预感,赫优秀让宸胡说喊出了那飞行的野餐布,就是那野餐布今天也状态不佳,出现后缠绕成一团又展开,皱巴巴地载着他们摇摇晃晃地俯冲向神庙。
等众人从一片尘土飞扬中咳嗽着爬起,映入眼帘的是已经碎成渣渣的神庙。
“我们这是又来晚了?”
“很明显吧。”
神庙碎的都找不到大块成型的建筑,什么木刻石雕都糊了印记碎成了指甲盖大小的样子,随风一吹就飘散开去。
“这是有多看不顺眼这神庙才碾碎的那么狠啊。”宸胡说研究了下,这地基都要被抹平了。
赫优秀确认了下这神庙不存在什么地下通道,周围也没有留下任何文字或器物证明它的存在,颇感遗憾的同时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直起身,望向镜子的另一边。
镜子那边虚假的神庙还在,只不过越发透出死气。在靠近庙门的路边,有一位满头银发,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正低头坐在路边。
赫优秀和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于是小心提防着靠近了那名老妇人。
对方一开始一直低着头,对他们的靠近也没什么反应。
只不过走近后就能发现这老妇人的双手血肉模糊,而且不像是受到武器攻击的样子,手上的伤口集中在手心,又多又密皮肤磨损的厉害,像是之前有绳索嵌入手掌心用力拉扯。
赫优秀忽然想起了那些吊在假神庙里的人。最后一人又是谁吊起的呢?
那名老妇人此时缓缓抬起头,她的视线先看过赫优秀,接着落到鲸须白他们身上:“真是可爱的孩子们,长的真好。”她说完目光落到蛇白眉身上,眼神透出深深的怀念:“这是你们的小女儿吧?看着就聪明伶俐。”她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儿。
“哈?就这面瘫脸哪里看得出聪明伶俐?”鲸须白也是震惊了,这老妇人是什么眼神?年纪大了?
“我是姐姐。”蛇白眉皱了下眉头指正。
“哈?我先来的!我才是哥哥!”鲸须白表示这长子的位置不能动摇。
“长女。”蛇白眉强调。
“长子。”鲸须白的眼神不服输。
“老大。”
“都说了我才是老大!”
“你这……”
“你们俩安静!”赫优秀凭借身高优势,一左一右脑袋一敲,两小只就捂着脑袋一左一右蹲在脚边。
“抱歉,我知道理想乡最看重的就是家庭合睦,我们家平时,呃,不这么吵。”赫优秀努力掩饰,生怕对方一不高兴甩袖离开。
没想到,那个老妇人却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我倒是觉得这么吵闹挺好的,多有活力。”
她看向赫优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我知道你们,我女儿和我提起过,你们待她十分客气,可惜那天下雨实在不方便登门拜访,她后来还和我说,要找个天气好的时候来认识你们呢。她就是性格活泼,总喜欢认识新朋友。”言语间就像沉浸在某个美好的回忆里。
赫优秀立刻明白了这位老妇人是谁。她是张村长的妻子,据说在女儿死后变得疯疯癫癫的,但她现在的外表完全看不出疯癫的样子。
赫优秀先称赞了她女儿送来的面包,感谢了对方的善意,接着试探地问道:“您知道这村子发生了什么么?我们只是出去走亲戚在外呆了一阵,回来就发现村里大变样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想怎么还有人留在村里呢。你们回来的时间真不凑巧,不,该说幸好你们之前没留下来,这个村子啊,已经走到尽头啦。像你们这些后面新搬来的,早就跑走咯。村子里原先的那些人,到现在也已经全死啦。”
老妇人手上的伤口是新伤,创口太大并没有愈合,此时随着她说话手抬起,鲜血也从手心流下,滴答滴答,砸在了地面上。
“我是最后一个了。”
“你们是被人脸蛾攻击了吗?”鲸须白还是想不通就那几只蛾子哪儿来那么大破坏力。
“我们是被淘汰了。”老妇人并没有正面回答鲸须白的问题:“我早就让我家老头子带着大家都低调一些,可他偏不听,好像理想乡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情,像疯了一样去竖那口碑。他怎么不知道,别人越是盛赞我们是理想乡,我们越是活在其他人的眼皮底下,本身和睦的家庭关系不知不觉就走形了,之后的一切发展再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不能停下,不能变化,只能掩盖真相,竭尽全力却也只是落日余晖多撑了几道晚霞,终究还是要落下的。”
鲸须白没听明白:“所以你们是自己想不开了?”
老妇人摇头:“这个世界不进化很难活下去,我们也在积极寻求进化,但因为错误的决策被淘汰了,仅此而已。我们没有成功进化,我们失败了,从实验一开始方向就错了,而且最开始就不该先选择那些问题家庭进行实验,实验失败了他们害怕被赶出也不敢说出失败,结果直到铺开实验前夕居然没一户人家敢承认失败质疑实验,等再想调整也来不及了。”
鲸须白再次试图总结:“所以是你们的实验品暴走了?”
老妇人还是没有正面应答,只是说道:“那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未来。没有未来,这村子也就走到尽头了。”
鲸须白快急的跳脚了,这绕来绕去的究竟能不能给句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