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张德福抱着拂尘,站在殿前。
两根巨大的柱子矗立在他身后,破败的宫殿经过上千工匠的精心修缮,现下已是焕然一新。
只有门前牌匾还未悬挂,这座百余年内风雨飘摇的宫殿,正等待一个恰当的名字,重获新生。
一个黑衣少年走过来,今日天气转暖,他却穿得极厚,显得很是臃肿。
走近些,便能瞧见少年脸上戴着的鬼面具,挡住半张脸,露出的眼睛里闪着警惕的光。
这格格不入的装扮,让人一眼便知,他来自异域。
张德福的目光闪烁了几下,自新帝即位以来,宫中便多了许多苗疆人士,甚至连陛下的亲卫,都全部由他们担任。
哪怕是张德福这样的三朝老人,却也不得不远离了金龙殿。
古兰朵斜睨了张德福一眼,冷冷道:“宫殿可竣工了?”
张德福看向他,谦卑一笑,微微弓下了身子,回复他:“是了,古公子,一切都准备好了,内饰也一应妥当,只是不知陛下要迎哪位佳人入宫?”
古兰朵鄙夷道:“你就这点出息?可见你们中原人哪怕年纪大了,也长不了多少能耐。陛下是何人?他怎可能会如此急着耽于酒色?将这座宫殿修好,自是有其他的原因,至于究竟为何,想来我还用不着跟你一个老太监说吧。”
张德福倒也不恼,古兰朵在皇宫抛头露面,时时盛气凌人,这已是众人皆知的事。
更因为他掌握奇毒,且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所以没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古公子,奴才也只是随口一说,不敢揣测圣意。”张德福的身体弯得更深,表现得已有几分恭谨的意味。
古兰朵却不打算放过他,一味冷嘲热讽:“说着不敢揣测,你不还是揣测了?告诉你,老东西,陛下不会让任何一个蛊惑圣心的贱人进宫,谁都休想用这招动摇陛下!”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张精致的脸,语气便有些激动——似乎被戳中了什么心事一般,裸露的半张脸都涨红了,展现出几分固执的少年人模样。
张德福心下了然,面上却露有犹豫之色。
古兰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沉不住气问:“你们中原人怎么这么爱弯弯绕绕,直说吧,你又在想什么?”
张德福缩了缩脖子,回道:“陛下已过弱冠之年,等登基大典一过,恐怕群臣也会上奏,劝陛下早设后宫。”
古兰朵的瞳孔一震,他正是藏不住心事的年纪,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说:“陛下不会的!”
张德福吞吞吐吐道:“古……古公子怎知陛下不会?”
古兰朵一时凝噎,随即气急败坏地一招手,立刻有两只白鸽从天上飞过来,他指着张德福骂道:“给我啄他!啄这个出言不逊的老东西!”
张德福连忙抱住头,在殿前四处躲避,那两只鸽子却极为敏捷,总能啄到他的手指、额头。
古兰朵抱着手臂,好以整暇地看着张德福在门前的空地上狼狈逃窜,连拂尘都丢掉了,四周的宫人们却都低头站着,没有一个敢帮张德福的。
“老东西,我警告你,你可别伤着了这些白鸽!这都是陛下为了新宫殿的建成祈福的,全都在深山中训练过,可日行千里,你若敢打死了一只白鸽,就拿你的命来偿还!”
张德福被整得苦不堪言,哀求道:“古公子饶命!古公子饶了奴才吧!”
古兰朵冷眼旁观,一直等到张德福被鸽子攻击得精疲力尽,他才大发慈悲地将鸽子召回。
“今日不过是给你一个教训,若你胆敢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手下留情。”
张德福连连称是。
一直到古兰朵趾高气扬地走了,张德福脸上的惶恐之色才渐渐消弭。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古兰朵越来越远的背影,神色凝重。
小太监走过来,将拂尘捡起来,递给张德福,恨恨道:“呸!师傅担任大总管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他算个什么东西,敢欺负到师傅头上来,等来日陛下反应过来,必然不会容他们胡闹。”
张德福笑了笑,看向他,道:“多少事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六水啊,你进宫多少年了?”
六水回答:“算来,整整五年了。”
张德福点点头,“五年,正是一个脱胎换骨的好时机,六水,你不是一直想做个官吗?”
六水摸着脑袋讪讪道:“师傅,您可别打趣我了,那都是我以前不懂事胡说八道的,我是个太监,太监做什么官啊?”
张德福的表情严肃起来,“太监里自然也有高低贵贱之分,你难道不想做个人人敬畏的太监?”
六水不解道:“可是像师傅您这样的大总管,不都是人精吗?别人都说我脑子不灵光,我这不合适吧……”
张德福忍俊不禁:“没什么不合适的,你性子耿直,手脚灵便,心眼还不坏,很快就会有人喜欢你的。”
“啊?师傅,您这是什么意思啊?”六水更加不理解。
张德福拍拍他的肩膀,抬头看向宫殿门,牌匾处是空的,显得有几分寂寥。
“你就留在这宫里吧,而何时鲤鱼跃龙门,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六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总觉得,张德福好像知道很多很多秘密。
张德福又对宫前的一众人吩咐:“你们只负责宫内洒扫,必然清闲得很。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有事没事的,都想办法学几门讨人欢喜的手艺,以后亏不着你们的。”
众人皆点头称是。
张德福这才拂了拂肩上的羽毛,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
宁州的天气比京城温和许多,除夕这日,晴空万里,微风拂面,已经可以只穿夹袄,让人仿佛已嗅到春日的味道。
折腾了一天,又是贴春联,又是包饺子,以至于到饺子出锅时,谢明夷已经累得瘫倒在塌上。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有人替他点了灯。
眼前的场景并不真切,谢明夷的意识又有些涣散,看着慢慢凑近他的人,只觉得无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