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若昭目光一凛,忙跑过去。
只见谢明夷倒在雪地上,一身红衣,乌发散乱,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华美的衣袍在白雪中甚是鲜明,引人瞩目。
贺维安将他半扶起,唤了他两声,他却毫无反应。
贺若昭探了探婴儿和谢明夷的情况。
婴孩正在熟睡,没有大碍。
谢明夷的身体却不容乐观,他的脸通红,额头更是烫得吓人。
他身上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此时正止不住地打哆嗦,眉心拧作一团,看起来很不好受。
贺若昭将婴儿抱起,贺维安也背起了谢明夷,他们来不及多想,便尽量稳妥又快速地进了驿站。
夜半子时,驿站的人都休息了,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动作。
除了……
贺维安瞥向中了软骨散的三人,先不作理会。
他将谢明夷小心地放在榻上,为他脱下外衣。
洁白的里衣上,血迹斑斑。
腰腹间缠绕的裹伤布已被血浸透,在昏暗的烛光中,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深红色。
贺维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他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放在谢明夷腰间的裹伤布上。
那布层层叠叠,缠得很紧,明显是受了极重的伤,才需要这样止血。
眼下谢明夷的伤口已经崩开,贺维安必须将这层裹伤布扯下来,帮他重新上药,否则伤口会难以愈合,随时都可能要了谢明夷的命。
贺维安尽量让自己的力度放轻,唯恐弄痛了他。
他刚刚揭开裹伤布的一角,想要剥开黏合的血布,昏迷中的谢明夷却突然嘤咛一声,动了动身体。
贺维安没来得及收回手,长年累月读书写字带来的薄茧划过谢明夷腰上一片完好的皮肤,细腻光滑的触感瞬间化作一道闪电,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灼热的感觉从心脏迸发,一路窜到耳根,贺维安别过眼去,触电般将手抬起来。
谢明夷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不安。
贺维安深吸一口气,定住心神,终是轻柔又迅速地将裹伤布取了下来。
鲜血将白布洇了个透彻,拿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
看到谢明夷腰腹间受的伤,贺维安更是呼吸一滞。
短短几日,谢明夷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想起前日在翰林院,一个同僚酸里酸气地说,当今国舅爷真是好大的派头,竟要在宫中庆贺二十岁生辰,声势之浩大、用度之奢靡,实在是闻所未闻。
奇怪的是,同僚愤懑不平的样子,在贺维安眼中并不清晰。一听到谢明夷,什么高风亮节、清正廉明,他都忘了。
他只想着,谢明夷过生辰,会穿什么衣服,熏什么香。
同僚看他眼中落寞,便安慰他:“维安,咱们都出身寒门,跟这些纨绔子弟是没法比的。但是咱们也有咱们的报复,绝不和他们同流合污……”
贺维安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他并非为自己的身世感到落差,而是为自己地位太卑微——没办法在生辰那日见到谢明夷。
“哥哥,那个婴孩无事……”
正回忆着,贺若昭推门进来了。
贺维安的思绪回到眼前,他点点头,温和道:“辛苦了,若昭。”
贺若昭敏锐地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眉心一拧,道:“国舅爷他……”
贺维安的目光落在谢明夷的脸上,“在他醒来之前,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贺若昭理解他的意思,知道这个兄长,越是紧张、越是着急,表面上便表现得越平静。
譬如现在,贺维安看起来一副沉着的样子,可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谢明夷,薄唇都抿成了一条线,怎么看都是急切万分的模样。
一母同胞,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贺若昭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她主动说:“哥哥,你先出去吧,国舅爷便交给我了。”
贺维安眼睛一亮,一下子便恢复了神采。
他有些惊喜,“若昭,我以为你不会再帮我了。”
贺若昭看着他,“你是我哥哥,你想救的人,我肯定会救的。只是……”
她垂下眼睫,遮住眼中划过的狠厉。
“三位世伯可都看到了我们救下了国舅爷,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婴儿,若依哥哥之前所说,就这么放任他们回青州,那可难保证,他们会不会将此事抖落出去啊?”
贺若昭抬起眼,打量贺维安的神情。
她在威逼利诱。
早在贺维安来到这里之前,她便向他提议,干脆解决掉那三个臭虫。
贺维安却拒绝了她,只说给他们一个教训。
否则,他们三个一旦死了,青州那边必然轰动大乱,到时候调查父母死因的事,只会更加艰难。
贺若昭才不想管那么多,她只一味地恨这群剥夺她自由的男人,她只要他们带着痛苦死去。
她为此还跟贺维安大吵一架。
最后她妥协了,亲手调配了软骨散,由贺维安加在他们喝的茶中。
本以为没有报仇雪恨的机会,眼下却多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贺若昭心思缜密,早就看穿了贺维安。
学识上,她比不过贺维安。
感情上,她却不知比贺维安强了多少倍。
凡人都有软肋,一捏一准。
果不其然,贺维安的脸色慢慢幽沉。
他漆黑的眸子开始泛冷,接着便是木然。
贺维安转身看向贺若昭,道:“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