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心寺外。
高头大马一列列排好,肃然而立。
谢明夷姗姗来迟,他坚持不要孟怀澄扶,自己找了根棍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马车停在最后。
谢明夷向前看去,人群中间故意空出来了一块地,陆微雪就牵着枣红马,站在那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紫藤花香,夜风乍起,拂过他的耳畔,吹得柔顺乌发如绸缎一般。
……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谢明夷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他爬上马车坐好,一直跟在身边的暴雨便也跳了上来,十分懂事地窝在他的怀里,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下巴。
马车缓缓启动。
一条长长的队伍开始下山。
谢明夷握住暴雨的爪子,轻声念叨:“要是某人也跟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他想到陆微雪那张欠揍的脸,便撩开帘子,悄悄探头往前看。
暴雨的两只前爪趴在窗边,欢快地敞开嘴巴,任由习习凉风灌进它的喉咙。
陆微雪正骑在枣红马上,身姿挺拔,衣角轻飞,如一只孤山云鹤,清绝除尘,衬得周围的人都俗气万分。
似是察觉到身后的视线,陆微雪转过头来。
谢明夷心中某处被触动了一下似的,下意识想放下帘子躲进马车。
可转念一想,他什么时候怕陆微雪了?
放下的手又抬了回去,谢明夷故意摸了摸怀中暴雨的头,耀武扬威地抬着下巴,得意地轻哼一声。
最后暴雨不还是它的,陆微雪再卑鄙都抢不走!
他挑眉,眼神挑衅地看向陆微雪。
后者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谢明夷揉揉眼睛,想确定自己是否看错。
但陆微雪已坐正了身子,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谢明夷自知没趣,终是放下了帘子。
车子继续前行,发出骨碌碌的响声。
今日醒得太早,又忙活了那么多事,谢明夷本就懒散,此刻更觉疲惫,一阵困意袭来,便靠在软榻的枕背上,慢慢阖上了眼睛。
他抱着暴雨,头一点一点的,睡得昏天黑地。
一个混乱的梦在脑中盘旋起来。
又是陆微雪。
他被绑成粽子,扔到谢明夷面前。
谢明夷坏笑着捏住他的下巴,问他:“知道错了么?”
陆微雪浓妆艳抹,可怜兮兮地柔声道:“微雪……微雪罪该万死,请舅舅责罚,汪汪汪。”
汪汪汪?
谢明夷茫然。
“汪汪汪!”
极其确定的声音。
谢明夷皱眉,迷迷糊糊睁开眼,梦里的温香顷刻消散不见。
暴雨在他怀中狂吠不止,呲着牙警惕地看向马车门外。
一阵霹雳哐当的声音响起,刀光剑影之间,还有一群人的惨叫,夹杂着几声怒骂。
有刺客!
这是谢明夷心中升起的第一念头。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脏狂跳。
长这么大,他还没遇刺过,此刻慌得不行,更不知马车外是什么情况。
怀中的暴雨还在狂吠,谢明夷赶忙捂住它的嘴,俯身下去,掀开马车帘子的一条缝,费力地往外看。
只看到明月高悬,凄冷松岗。
正和梦里无数次出现的、他被一剑封喉、碎尸万段的场景重合。
谢明夷呼吸一窒,冷汗湿透了后背,手脚冰凉,心即刻提到了嗓子眼。
他手一哆嗦,放下了帘子。
霎时间,一柄长剑“嗖”地刺破帘子,在谢明夷头顶穿过。
若不是他将手收回得及时,恐怕手腕已被砍了下来。
谢明夷后怕得哆嗦起来,他口舌发干,缩在倾斜的马车角落,抬起僵硬的膝盖,摩挲着地面想要前进。
他不能坐以待毙,如若不逃,必然丧命于此,若是逃了,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他心里鼓起一番勇气,加快了向前的速度。
到了,马上就能出去了。
“砰”的一声,有什么重物砸在了车门上,接着是“噗嗤噗嗤”的响声,最后是缓慢地滑落声。
车门的木板承受不住这种重量,大半个都断裂开来。
一瞬间,月光照射进来,在惨白的月色下,谢明夷终于看到了声音的源头——
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此刻正趴在车门上,脸上鲜血淋漓,辨别不出五官,只有那双青白的眼睛不住往上翻着——他一只手无力地从车门破开的缝隙里垂下来,血在袖口如小河一般流着,汇聚到地上,朝马车外蜿蜒。
而承载着他的木板上,也正渗出血,一点一滴的,落在马车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停了,谢明夷脑子一片空白,他呆呆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以及逐渐消失的月亮。
随后是极致的反胃感,他捂着胸口难受得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剧烈地咳嗽。
很快有人察觉到了他这边的声响,可怕的脚步声慢慢逼近。
谢明夷咬牙,没想到他没死在主角的追杀,反而要提前死在这里了。
他干脆爬起来,把暴雨托举到窗户口,心头一横,将它扔了出去。
逃吧,赶紧逃走,去找你真正的主人。
跟着他只会死,没有好下场的。
暴雨呜咽一声,稳稳落地。
谢明夷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