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奢想的,就不许藏在心上。
最后,陈十八背起长剑,往西走去。
他不知道,几天前,在那沙沙作响的五角枫下,曾有一个吹着笛子的少女。
她同样坐在树下,树叶落在她的头顶。
叶落,而知秋。
——
马车速度很快,卫姜有些头晕,闭着眼睛靠在枕头上。
她的长发没有梳起,披散在身下,像一只化形的山鬼。
卫灵坐在一旁,一向整洁的衣角有些褶皱。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阿姜,这次是京中的贵人要得急,不然,我就陪你在天门山多玩几日。”
卫姜紧闭双眼,脸色有些发白。
卫灵自顾自说话:“这次也算长见识了,我看公孙六姑娘的剑法很好,以后我同虚阳门讨了剑谱,教你练剑法好不好?”
卫姜不说话。
卫灵也不嫌尴尬:“这次非同小可,回去你听话些,我让苍暮在马车外守着的,你可不许乱跑。”
不一会儿,马车停住,一个侍从掀开帘子:“少主,该吃药了。”
“端过来。”
瓷碗叮当响,卫灵伸手去扶卫姜:“阿姜,起来吃药。”
卫灵接过侍从手中那碗满满的黑色汤汁,小心递到卫姜唇边:“阿姜,来喝……”
卫姜猛地挥手将药碗打落,“当啷”一声,马车里顿时弥漫着难闻的药味。
一时间,马车里格外安静,只有卫姜沉重的呼吸声。
片刻后,卫灵轻敲窗沿,唤来侍从:“重新熬一碗药来。”
卫姜实在忍不住,翻身坐起,她呼吸不稳,胸腔起伏:“卫灵……灵哥哥,我不想喝药。”
卫灵静静地瞧着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阿姜乖,不要闹了,好好喝药。”
卫姜一窒,嘴唇发抖:“哥,我不想喝,回去再喝好不好?那个药太难喝了,我想吐……”
卫灵嘴角带着浅笑,仿佛是在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孩子:“阿姜,现在喝药,回家就可以直接取血了。”
微风掀开帘子,扑到卫姜脸上,额角的汗顿时冷得彻骨。
不像夏末,倒像寒冬。
她眼眶通红,脸色惨白,活脱脱地下爬出来的女鬼。
她盯着卫灵,一字一句道:“那京中的什么贵人,他要死,就让他死好了,凭什么要取我的血,续他的命?”
卫灵逆光坐着,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见卫灵没有反应,卫姜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十多年了,从我有记忆开始,每天都要喝那个恶心的药,年年岁岁地在身上取血,卫灵,我是药人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质问,只有风声。
“南华宗锦衣玉食,千娇百宠不是我想要的,我要自由,我要能够正常练功,我要去大瀚的边境,我不想被困在春山上!”
药汁蔓延到卫姜脚边,像毒蛇一般,她猛然缩回脚,瞳孔里满是厌恶与恐惧。
她蜷缩在褥子里瑟瑟发抖,如同一个被吓坏的孩子:“我不要,我不想,卫灵,你也不想被拘束的,对吗?”
卫灵终于出声:“阿姜,别生气。”
卫姜咬住自己的手指,含糊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恶心,想吐,我不生气……”
卫灵弯下腰,用洁白的手帕擦去地上污渍:“阿姜,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替你取血,可是我不行,只有你才是天生的宝物,只有你才行……”
话音未落,卫姜崩溃大喊:“我不要!我是人,我不是物件儿!我明明还活着,我还活着!”
卫灵望着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轻抚着卫姜汗湿的鬓角,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阿姜,阿姜,南华宗千数人,全系于你身,我们只能靠着你了……”
她的眼角仍有未干的泪痕。
他喃喃的细语,不断在卫姜的梦境里回响,像那碗难喝的药一般,附骨之蛆。
挣脱不得。
她张开嘴,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断了呼吸:“滚出去。”
卫灵慢慢地将褥子盖在她身上:“阿姜,听话。”
卫姜无力地笑笑,眼里满是嘲讽。
“我听谁的话?”
卫灵沉默片刻,别过头,无话可说的芝兰公子看起来也是如此狼狈。
“灵哥哥,你是我哥哥吗?我该听你的话吗?”
没有人回答她。
蓝色的月光落在山路上,雾蒙蒙的。
侍从重新端来药。
这次很安静,卫灵一勺一勺地喂进去,卫姜一口一口咽下。
山前山后,各有哀愁,有风无风,都不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