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这世上最不聪明的家伙耍了诡计,骗取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躯体。
这样来看,她其实跟莫失这样的邪修实在没什么差别。
思及此,她变得有些消沉。
虽然说她可以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付出一切代价,但不代表她可以泯灭良心,不择手段。
她不能为了向水云身复仇,就变成向水云身一样的人。
她在娄子尘的帮助下,在凤鸣山上,找了个阳光正好的地方安葬了夏池的母亲,然后代夏池向她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的她,依然没有从迷茫和彷徨中走出,她望着远方明亮的日光,脑海里是夏池捧着花,朝着她靠近的笑脸,她心下酸楚,更觉得自己卑鄙。
她落寞地跟着娄子尘下了山,然后碰见了一直不待见她的李清源。
刚刚安葬了夏池的娘亲,她没心情跟李清源周旋,她站在娄子尘身边,也没想着躲一躲他。
李清源却表现得十分奇怪,他快步走来,看了看青灯,又看了看一旁的娄子尘道:“这洞里怎么有个活死人?”
娄子尘一顿,青灯却瞪大了眼睛。
李清源不由分说,就要带着他们去看。
青灯再次跟他们进了洞。
她的身体显然机密程度高很多,被藏在山底,就算是这凤鸣山被砍掉了一半,依然没有浸润在阳光下,她深埋在地底,死得孤独又安静。
李清源一剑劈开早就失去作用的炼魂阵,身体半悬空的尸身,终于安然落下。
李清源用法力接住了她,而后拆掉了将她的身躯拧成一团的红线,洞穴里丁零当啷的响,然后在这接二连三的脆响声中,青灯的原身终于躺了下来。
直到这时候,青灯才终于晓得自己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
她失去了那双曾经编出各式美丽雨伞的精巧的手,曾经玉色的肌肤也变得灰白,穿着死时的紫色襦裙黏着清水镇那夜的泥土,脖子上的勒痕清晰可见,仔细去摸,说不定能摸到已经断掉的喉骨。
这是生前的伤,夜明珠没有办法抹去她死去的证据。
娄子尘打量半晌,发现异常在她嘴里含着的夜明珠上,道:“不是活死人,只不过是保存完好的尸体罢了。”
李清源皱起眉,问:“这不像是村民,又是那邪修从哪里捡来的?”
久未发言的青灯这时忽然道:“是李青灯。”
李清源一怔,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得到了青灯肯定的答案:“是娘……不,是邪修莫失从清水镇带来的。”
娄子尘立即问:“你怎么知道?”
青灯顿了顿,从那种悲凉的心情中抽离出来,立刻发现这是个摆脱嫌疑的好时机,解释道:“莫失前几天刚从清水镇带来她,说是要收她为徒,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反正之后我们就一直同住。”
“后来,村里忽然来了你们,莫失就忽然慌了神,明明好好的,转头就把她和我分别关了起来,之后我就再没她的消息。”
李清源闻言,怔然,许久过后,喃喃道:“这就,死了?”
青灯隐去了她本就死掉的讯息,沉默地站在一边,任由李清源自己猜测。
娄子尘也没想到他们还真能找到线索,找到的还就是如今江湖上盛传的李青灯。
只不过,找到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娄子尘沉默片刻,忽然意识到这李青灯活着还好,死了反倒是个大麻烦。
别人不会相信李青灯死了,只晓得最后接触李青灯的正是他们师兄弟二人,到时候只要对水云身得道一事感兴趣的人,都会朝着昆仑山蜂拥而至,去找他们俩,问个究竟。
人们往往只拿想要的答案,才不管真相,到那时,他和李清源指不定有什么大麻烦呢。
而且,现在江湖因为元霍一案,闹得风起云涌,他更不能在风口上,给万剑宗招惹麻烦。
李青灯的消息最好烂到肚子里。
他当机立断,对着还在愣神的李清源说:“师弟,李青灯的事,你谁也别说,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李清源很不通人情世故,闻言,茫然地看着娄子尘,听他解释道:“就当我们没见过李青灯,就算碧苍宗的弟子问起来,也回不知道,晓得嘛?”
“为什么?”李清源问。
娄子尘道:“我们找到李青灯,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这是事实,但是没有人相信,他们只会觉得是我们为了得道飞升的秘密杀了李青灯,一旦我们找到李青灯的消息传出去,我们俩都会有大麻烦。”
李清源的唇抿成一条线,冷道:“真是荒谬,真的还能作假?”
娄子尘叹道:“这世上多的是颠倒因果的荒谬事,咱们小心为好。”
娄子尘怕李清源不听话,忙道:“你听我的,出去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不然宗门会有大麻烦。”
李清源闻言,虽然不满,但总算没多说什么。
李清源虽然人是直接到刻薄了些,单纯到凉薄了些,但是分寸是懂得,尤其很在乎宗门,不会做任何有损宗门的事。
他看着李青灯的尸体,问:“那元霍一案怎么办?”
娄子尘摇了摇头,道:“李青灯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元霍的案子继续查,但是涉及李青灯的事就都别管了。”
李清源点了点头,又问:“那她怎么办?”
娄子尘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他绞尽脑汁思考着怎么把这么大一个人藏起来之时,却听李清源道:“葬了吧。”
娄子尘一顿,抬起头,李清源目不转睛地瞧着李青灯,指引他前来的灵力好像也经由一场惊天动地的雷劫也抹去了个干净,他失去了继续前行的方向,仿佛泄了一口气,做什么都暂时提不起劲来,他垂下眼帘,看着青灯,低声道:“我看清水镇以后注定是个不安生的地方,就将她葬在异乡吧。”
他蹲下来,冰冷的手,抬起来盖在青灯半阖的眼睛上,道:“入土为安,才是真正安然的死亡。”
“而死去的人,便是不存在的生灵。”
青灯愣了愣,她捏着手里的伞,见他在昏暗的山洞里,在夜明珠闪耀的绿色幽光中,目光投向了死去的自己,听到他低声说,
“谁也不会在意,谁也不会记得,于是谁也不会知道她真正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