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花苞大而饱满,花瓣层层叠叠,柔软丰盈。
裴珩抽走她手中的笔,蘸取唇脂,一点点在她额头绘制花钿。
起初落笔还略显生疏,随后便越画越顺畅,像是从前绘制过多次,许久未画便一时间有些生疏。
褚韫宁对镜看了一眼:“京中已经不时兴这种梅花钿了。”
这种多瓣花形的花钿,还是在四五年前盛行的,如今早就换了时兴的样式。
裴珩却丝毫不觉尴尬:“我只会画这个。”
还是当年为了哄她,专门学的。
他取了一支宝相花嵌珠掩鬓替她簪上,对镜端详后,又回首去取钿钗。
褚韫宁回头瞧了一眼,见宫婢手中托盘里的十几支钿钗,蹙眉道:“只是会见宾客,不必如此盛装吧。”
十二钿,与皇帝的十二旒相配,仅皇后可戴。
更别说那衣裳了,深青色禕衣,上绣晕翟纹样。明眼人都能瞧得出这是皇后服制,岂是她能穿的。
“这就盛装了?”裴珩不以为意,捏着赤金花钗在她髻上找着可插之处。
他对女子发饰没多少研究,几支钿钗被他插的乱七八糟,身后宫婢低眉顺眼,频频偷觑。
-
麟德殿挂起了宫灯,远望过去,红彤彤一片。
褚韫宁不免讶异,这宴会规格堪比曲江游宴了。
她掀了丝绸垂幔向里走,一边问:“可是鸿胪寺置办的?”
身侧女官答:“不曾,此次宴客,仅有安西来的贵客,未曾有外藩使者。”
宴席自有专门的女官来负责,褚韫宁只是简单过目了菜单。
原本她也不是皇帝的妃嫔,主持皇家宴会名不正言不顺的,不便插手过多。
侍宴的宫婢与以往都不同,梳着高髻,头戴金饰帽,瞧着很是温顺。
女官低声解释道:“娘娘,这是安西此次进献的菩萨蛮。”
褚韫宁:“舞姬?”
女官:“菩萨蛮以色侍人,以歌舞供贵族消遣,娘娘这样说,也是对的。”
那这些便是谢家进献的舞姬了。
褚韫宁心中不愉,只是面上不显,直到宴席开始,舞姬陆续上场,她扫一眼空无一人的上座。
吩咐身侧女官:“去请陛下。”
又转头向谢嫦推荐:“这道荔枝冰醴酪不算很甜,想来也会合你的口味。”
谢嫦从一进门就不时地偷瞄褚韫宁,眼下见对方竟主动和自己说话,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从前只觉得西域女子已是绝色,如今见了王妃姐姐,才真正体会到了那句:秋水凝波,春山蹙黛,宝月祥云,明珠仙后。”
原本是赞誉美貌的诗句,却让席上几人脸色微变。
褚韫宁唇角弧度微不可见地抹平,仍维持着仪态道:“谢小姐对汉文化倒是多有研究。”
谢明宗频频给谢嫦使眼色,却被她视而不见,只双眼亮亮地看着褚韫宁:“这是自然,诗词字画我都有学,听闻王妃姐姐善丹青,不知是否有幸得姐姐墨宝一幅?”
褚韫宁扶了扶髻上步摇,掩饰神色中的不自然。
这位谢小姐如此热情,想来并不知那句诗的来由。
裴珩进殿时,殿中舞曲停住,席上众人纷纷屈膝跪拜。
他扫一眼跪于殿中的舞姬,面色无波:“德顺,朕记得,几日前便已下了旨。”
德顺动作利落地跪下:“回陛下,正是,奴才亲传的圣旨。”
话落,目露求救地望一眼褚韫宁。
陛下自登基以来,说一不二,所传旨意,无人敢置喙半个字,哪个不是胆战心惊地,陛下要求六十分,自己恨不得做到八十分。
他哪知这位谢二公子胆子竟如此之大,敢公然违逆圣命。
不仅如此,这负责的女官也脱不了干系。
那女官跪于褚韫宁身侧,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她是被新提拔上来的,遇到这么大的差事,牟足了劲儿想要将席面办得华贵体面,不想竟会触了陛下的霉头。
褚韫宁瞟了眼裴珩的脸色:“这胡旋舞旋转如飞,热情明快,倒很应我大业“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世景象。陛下不若便坐下来一道欣赏。”
此刻殿中除却褚韫宁,并无第二人开口。
谢尧、卢少川等人因甚是了解裴珩的脾性,而不敢开口。
谢明宗与谢嫦则是还处于茫然中。
裴珩目光落在褚韫宁面上片刻,倒是很给面子地撩袍落坐。
褚韫宁倒是并不意外,她回到座位,斜睨一眼女官,压低声音:“下去。”
女官闻言立刻起身,退下时,眼含感激地看她一眼。
德顺小心翼翼地替帝王斟酒,放下酒壶,才拿袖口擦了擦头上的汗。
他偷觑着二人的脸色,陛下虽脸色不愉,却还是能压下脾气来,只是那眼神始终未落在舞姬身上,只在娘娘身上游移着。
而娘娘倒是神色如常,还吩咐宫婢给陛下上了一道荔枝冰醴酪。
德顺亲手接过,放到裴珩跟前的桌案上:“陛下,这是娘娘亲自吩咐给您上的。”
裴珩瞥了眼碗中莹白荔肉便收回视线,鼻腔轻哼一声:“朕不爱吃这甜的。”
却伸手接过银勺,舀了一大勺。
还不忘吩咐:“叫人不许给她的那份放太多冰。”